勐曼寨与景糯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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勐曼寨 Av2.8 Tv1/2000 Iso125

四月十二日

勐满寨,我们最早接触的傣族村寨,离八队一公里。我在八队期间,每天早晨都跑步到寨口。因为近,经常到寨子里玩,买水果,和傣胞逐渐熟悉。那时的傣胞没有商品观念,买水果,没有价钱,由着知青给。约定俗成五毛钱一串芭蕉(大约20到30棵芭蕉),五分钱一个匏果(大柚子)或一个菠萝。匏果直接在树下吃,吃够了,带走的付钱。

去的多了也认识几个傣胞,岩哨就是我们的朋友。他是村小学的老师,少数会说汉话的人。岩哨常来,并不多言,只要路过就进来坐坐。那时版纳没“贼”的概念,茅屋竹门,从来没锁。有时知青集体外出,回来发现地上摆着芭蕉、蜂蜜就知道岩哨来过。

11点半来到勐满寨口。还是那条小路,还是那片竹林,还是竹林掩映的一座座傣楼。车开进寨中心,有一片空场,几间瓦房,挂着村委会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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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内的厅堂 Av2.8 Tv1/13 Iso1250

也许现在来往车辆多,我们到来并没引起村民的注意。依照老规矩,随意走近一家傣楼。男主人不在,只有母女两在楼下劳作。打个招呼,带郭悦和袅袅上了楼。

楼上没人,木地板的边角缝隙可以看到楼下的猪、牛。堂屋中心一个火塘,支着铁架,旁边几只木凳,一口铁锅。与昔日不同的是,茅草顶换成了瓦顶,射进几缕昏暗的光线。楼内有了木板隔断,有了独立的单间,有了床,有了蚊帐,有了简单的家俱。最显眼,厅堂中心一副条案,摆了一台电视机,两把藤椅,这里已经有了电。

我和彬燕带郭悦夫妇四处看看,介绍当年对傣家的印象。

我们正在参观,女主人上了楼。我告诉她,我是以前八队的北京知青,她看上去有些茫然,我向她提起岩哨,她马上有了笑脸,说岩哨是她弟弟,就住在前面,去年因为车祸去世,老婆孩子还在。

女主人带我们来到岩哨家,大不同了:首先是岩哨老婆变化很大,当年那个大眼睛的少妇已变成了老妪;岩哨的孩子岩温角,我们在时还没出生,如今已是30多岁的汉子,一个孩子的父亲,一家之主。

岩哨家阔气,不仅傣搂比姐姐家的大,而且建筑也是新结构,新建材,瓦顶砖墙,建在水泥桩上。二楼一个30多平米的晒台,晒台一角是厨房,摆着天然气炉和橱柜。晒台中间一张木桌,几把木椅。

走进客厅,复合地板,雪白的墙,雪白的吊顶,很漂亮的顶灯。客厅摆着沙发、茶几、茶具,对面地柜上一台39吋的彩电,十足的现代城市装饰。

岩温角的孩子三岁,穿着崭新的童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的是“爽歪歪”和“可口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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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哨家竹楼 Av5.6 Tv1/1600 Iso126

真是大变了。刚才在岩哨姐姐家还为村民居住的老旧遗憾。现在明白,原来村里还有这样的人家,已经完全的城市化。

30年前的勐满寨,一色的木桩、竹板、茅草顶的傣楼,没有一间瓦房。那时,瓦顶傣楼是水傣族的象征,贵族才有,只在景洪见过。

勐满是旱傣村寨,那时一条小路满是泥泞,到处猪粪、牛粪。寨子没电,晚上竹楼里点着松明。昏暗的光冒着黑烟,点不了一会儿就要更换。那时的傣胞大都不会说汉语。到了傣家语言不通,围着火塘逗火喝酒就是最好的交流。哪时傣楼没有隔断,睡觉抱张毯子席地而卧。多数家没蚊帐,蚊虫袭扰。夜间时时能听到地板下猪哼牛叫。

记得70年四月知青宣传队到寨子演出,点上松明,围着篝火跳舞。当年傣胞喝酒,没有酒杯、酒壶,一个用稻草包裹的陶罐,大家用吸管吸食。你吸完我吸,没人避讳。那时的酒大都是自制的糯米酒,度数很低,甜甜的,没有蒸馏。

那时在傣家吃饭简单,糯米饭煳熟,用芭蕉叶一裹,拿来就吃。能有酸菜,辣椒、干巴肉就是大餐。记得一次在景诺坝,有个老汉招待我们,铁锅里不知煮了一些什么水草,撒把盐,最后竟然扔进去几只鲜活的青蛙,我能听见青蛙在锅内挣扎跳跃的响声,煮熟了一股怪怪的味道。

那时走进寨子不管有没有熟人,都可以直接上楼。赶上主人吃饭,都会受到接待。那时寨子里的孩子多是赤膊,见到生人好奇的围观。那时百姓除了“赶摆”(集市)不大流动,寨子里有数的几个会说汉话的人,大多是头人、干部。

我们到来正赶上岩温角妹妹出嫁,盖房上梁,宴请亲友。岩哨的弟弟岩庄,朋友岩温香在座。他们与我们同龄,是长辈,早年在寨子里也见过。熟人见面自是热情,摆上酒席,有荤有素,烹制居然是很地道的川菜。原来,岩温香当过四年兵,做炊事员,学了一手川菜的手艺。

边吃边聊,我们喝着景洪出产的苞谷酒。幸运的是,前几天岩温角从河边采到一窝酸蜂蜜,酸中有甜,一股清香。郭悦和袅袅第一次尝到,连声说好。席中有个小伙,喝得有些高,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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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哨的家宴 Av2.8 Tv1/320 Iso320

主人还记得当年的知青。说起来滔滔不绝,只是时间太长,记忆模糊,北京知青、上海知青、四川知青、昆明知青的事迹搅在一起。他们说,近年经常有知青回来,都要到寨子看看,老人们还记得那批孩子,他们很念旧。

岩温角如今是大荒坝行政村的副村长,勐满自然村的村长,村里最大的官,怪不得茶几上有电话,装修的讲究。也难怪,我们在时,岩哨是村里的老师,会说汉话,见多识广,孩子受影响。

小伙子有出息,读书到高中,如今当领导,带着村民搞科学种田。他家四口人,有30亩茶山,5亩水田,一片胶林。去年刨去成本,净剩3万多元。他说:这里气温低,种橡胶长不好,主要靠茶叶。前几年茶叶收购价高,根据品级,茶价1斤在5—15元左右,赚了一些钱。今年茶价低落,大叶茶已跌到每斤1元2角。

他尝试着种点沉香,但沉香苗太贵,20多元一株,成活率低,不敢多种。他现在和省植物研究所合作,试种一种适于高山清凉地区生长的“紫鹃茶”,他很有信心。他拿出种茶的教材给我们看,还和郭悦相互留下联系地址,希望经常联系帮他们打开销路。

再一个变化就是教育有了很大发展。寨子里有小学,大荒坝、景糯坝有初中,上高中要到景洪。如今到景洪有公交车,一天好几趟,一个小时就到,非常方便。

令人吃惊的是大荒坝已有很高档的幼儿园,一个学期3000多元,富裕的家庭从小就送孩子到那里受教育。难怪岩温角家几个孩子在电视机前唱歌跳舞,迪斯科扭的有模有样。

他还告诉我们,在这里喝茶要留神,有的茶叶掺有海洛因。这里近几年毒贩多,前几天在大荒坝刚抓住几个河南毒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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勐曼寨子 Av8.0 Tv1/500 Iso126

还有一件事奇特。30多年前,我们知道的野象都在离这里30公里的三岔河,三岔河也因此改名“野象谷”。现在旅游的人多,野象受到惊吓,跑到了这一带,寨子周围经常有野象出没。去年还发生了野象袭击人的事,踩死两个老人。

现在大象受保护,伤人和损坏庄稼政府给赔偿,村民不滋扰。这下好了,野象不走了,村民生活受到威胁。后来他们想出一个办法,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用大喇叭广播,请求野象让路。没想到野象居然懂得人的意思,每天广播完大象就离开大路上山,晚上才回来。用这个办法居然再没人受害。岩温角告诉我:在这里住两天,早晚出去,一定会看到野象。

又见勐满,天翻地覆。曾经封闭的村寨已然开放,傣族同胞已走进现代化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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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糯坝的大榕树和公共汽车 Av2.8 Tv1/320 Iso320

33  景糯坝

边疆插场,交通闭塞,第一个硬功夫是走路,特别我们所在的关坪八队。八队,不当不靠,除了勐满寨,最近的坝子是大荒坝,也有六公里。一望四野的荒草,十几间茅草屋。居然有个小卖部,有点香烟、肥皂、糖块、煤油。那时财政部在那里筹建“五七”干校,有几十个和我们同样落拓的干部。

离八队最近大点的地方就是关坪分场部,13公里。那里有通内地和总场的大路。关坪也有小卖部,特别有个一间房的邮局。我们和家里通信,收报纸,打电话全靠那里。那时的电话靠手摇,接通总场小勐养再接思茅、昆明、武汉、郑州,北京,一路接下去,打一个长途电话,几个小时接不通。拿着电话,可以听到一路总机的呼叫。有时一边等,一边和接线员聊天,沿途几个城市的接线员插话,非常热闹。我印象中,那些没见过面的姐姐、阿姨都很热情,听说是知青,都竭尽全力帮助。

比关坪更大的地界,景糯坝。40年前,大度岗乡尚未建立,勐满寨属于景糯坝乡,相距30多公里。一条土路,步行要一天,我曾几次走进去。

印象最深是第一次。那是随关坪农场知青宣传队,背着乐器、道具,步行70里山路,走进坝区。好大的一块坝子(盆地),放眼,竹林环绕,村寨密集,成片的稻田,水网河渠,看着就美丽。那时傣乡还没划分阶级成份,没成立人民公社。乡政府门前一棵大榕树,一所小学校,一个供销社。可以买到肥皂、牙膏、糖果、腊肉、煤油。最稀奇有糯米粑粑,包谷酒,那年月就是大商业中心。那时为了买点土产,知青不惜走两天的山路。

最重要,那里还有集市。文革中,集市萧条,但少数民族地区,傣族百姓不搞阶级斗争,没有太多忌讳,仍然自发的赶集。那时八队司务长“小四川”为队里采购食品,经常到这里。

傣族不搞阶级斗争,可农场搞,而且把一切行为都打上阶级斗争的印记。“小四川”得罪了湖南人的势力,成了怀疑对象。我被队长派往景糯坝外调,跟着湖南籍老职工“老查”,在景糯坝周游了三天。

走过几个村寨,住过两处傣楼,吃过几顿傣餐。那时傣族百姓吃饭就是芭蕉叶卷糯米,有点酸腌菜就很不错。我吃不惯糯米,老乡给了我一串熟好的芭蕉,有30多棵,一路走,一路吃。那时,从没见过像现在这样的七大碗,八大碟的烧烤傣餐。就是有点肉,也是“干巴肉”,嚼着像木柴。村寨很闭塞,百姓很穷困,就是写照。一段很“奇特”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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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糯坝中心小学 Av2.8 Tv1/320 Iso320

再回景糯坝不敢认了。一条柏油路平平坦坦,曾经的雨林换成了茶山。沿途增加了很多村寨,越野车直接开进镇中心。

一条漂亮的大街,两侧装饰一新的商店、食馆。商店橱窗陈列着各种商品,街上人来人往。只有镇中心那棵硕大的榕树记述着往日的思念。

原来最大的建筑——粮库,已找不到踪影,小学校换成了中心小学。漂亮的校舍,西式的教学楼,标准化的操场。我走进学校打听,这里已没有知青。当年缺教师,乡里从农场借知青,我的同学,初中没毕业的李力借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老师。如今的学校和内地没有区别,只是教室里挂着马、恩、列、斯、毛的挂像有些怀旧。

我们寻找当年的熟人大老张。一个传奇。

张云田,山东人,51年随陈谢大军来到这里。56年结识了大勐龙第一位女党员,美丽的玉金。57年结婚,59年转业,受组织委派,夫妻二人背着行囊走进这里。开始了他们在景糯坝的传奇。

他们夫妻不仅是景糯坝最早的党员干部,而且在这里代表政府工作。他们来时,这里是和平解放,原有的体制还在。只有征粮是政府行为。大老张是粮库主任。记得他有手枪,是这里的大干部。

我们在时,每到景糯坝总要到他家坐坐。都是北方人,见面很亲热。我曾在他家吃过饭,北方风味,很惬意。

来时,我已知大老张作古。关坪的北京知青刘国堂一直和他家有联系。可来了,总要看看他的老伴和孩子。

打听,街上的商家告诉我们,大佬张不在了。这几天他的老伴和儿子去了景洪,只有女儿在这里配电站工作。找到大老张的女儿,请到家里。簇新的西式楼房,三居室,一间40多平米的客厅。瓷砖地面,涂料墙壁,金边的吊灯,西式的沙发,卫生间有抽水马桶,电热淋浴器。堪比北京的商品房。想起当年,大老张的家不过高台上两间土坯瓦房,一间茅舍。家俱不过简陋的木柜、木床,一张小木桌、几把木椅。谈起往事,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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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颈鹿” Av8.o Tv1/200 Iso320

大老张走了,可内地的人来了。我打听街上的商家,大些的商店几乎都是浙江人开的,这个当年地角天涯的坝子已和内地建立了紧密联系。

找到路边那棵酷似长颈鹿的榕树。依然矗立,只是当年的土路已铺上了柏油,附近建设了一座现代化的垃圾焚烧炉。

我不知这是不是保护区的特殊需要,但我知道城市垃圾焚烧,成本很高,很多小点的城市还没做到,但这昔日的密林古寨却已经配套。

景糯大变了,后天是傣历年(泼水节),到处张灯结彩。公交车站挤满穿着华丽,打扮入时的姑娘。

我知道,她们正在结队赶往景洪。到那里展示她们的美丽。这是一个热爱和平,追求美,以孔雀为图腾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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