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40周年返乡路线
2008年 4月1日
总算又离开北京,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北京变了,变得越来越疏远,越来越陌生。小时候,不管是在山西上学还是在云南插队,每当临近北京总会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情。那时的北京对我不仅是首都,更是文明、归属和亲情,想北京会想得心疼。
那时我熟悉的北京在姥姥家的胡同。
那里有道古城,沧桑壮阔。城墙上残砖断瓦,长满酸枣,藏着蛐蛐、蝈蝈,儿时的秘密数不清。那里有一座“井台”(其实是一个公用的水龙头,大家都这样称呼),围着两棵大槐树。春天满树的槐花,白花花地飘着甜蜜;夏天“吊死鬼”在树间缠丝,掉在地上,蚂蚁拖着跑来跑去;秋天树上结满槐角,一夜秋风,残叶满地;冬天井台冻满冰凌,孩子们划着冰车纵横。
姥姥家有座小院,种着玫瑰、“死不了”、指甲花和秋菊。邻居们混居一院,孩子们随意串门,亲亲密密。那时礼数多,晚辈见了长辈都要请安,邻里间透着和气。大点的四合院儿,回廊花影,青缸鱼踪,树影婆婆,透着安和闲逸。那里有片河沿,可以轻舟荡桨,柳下观鱼,可见远山晓月,星辰万里。那时的北京,想起来就让人心旷神怡。
后来大了,走南闯北,十年漂泊,又回到北京,那无限的情思,反到淡了。
北京在变,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挤。数不尽的大楼密密麻麻单调划一;辨不清的环路、立交桥和商厦错落逶迤;奢靡的洗浴城、游乐园随处可见;无处不在的车流弥漫着浓浓的浮华戾气。那曾经的古老城墙,曾经的胡同静谧,曾经的回廊花影,曾经的安和闲逸,曾经的大杂院的亲和,曾经的礼数秩序······随着时间的脚步,越走越远。好像是突然降下了富贵,使我与北京越来越疏离。
在温哥华生活了两个月,乍回北京又干又燥,最可怕的是沙尘暴。浮尘袭来,天昏地暗,黄风呼啸。正赶上北京暖气停供,整得我感冒、拉肚、咳嗽、发烧。和我一同回京的妻子反应更厉害,不仅咳嗽而且严重失音,话也说不出来。北京真是变了调。
北京在准备“奥运”,透着紧张兴奋。市政府要求7月20号没正式户口的外地人撤回原籍,区政府就提前到6月20号。外地人已开始大规模撤离。市民在居委会督导下学习外语,志愿者在抓紧培训。每天传媒都在提醒,各项工程都在收紧工期。
南方的冰灾刚刚结束,台湾的大选才出结果,刚放下的一颗心又被西藏“3·14”事件提起。2008年的春天来得火爆,人们早已无心赏春,紧张中又增添了一股潜流下的焦急。
清晨5点50,我、妻子彬燕、司机小耿出发,走向江南。
走出北京,即为这无法治愈的咳嗽,也为这无名的紧张 ,更为这即将逝去的春天,最终是因为:今年是“上山下乡”40周年,我们要在4月12号泼水节前赶到西双版纳。
40年前,毛泽东一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就把1600万既没什么知识(有40%的人只受了初中教育,30%的人只受了小学教育),有很多也够不上青年(很多学生不到15岁)的城市孩子送到了农村和边疆的“广阔天地”。那是一个失去理智,情感也严重错位的年代。不断卷起的政治风暴荡涤着每一个人,我和妻子刘彬燕也因此被卷到了西南边陲。
一年前,我们就谋划着回去。我上一次回版纳已是17年前,刘彬燕离开版纳已经整整37年,我们的孩子还没有见过那个承载着我们的青春和思想启蒙的土地。和云南农垦局的朋友联系,4月12日泼水节赶到 。提前12天出发,为的是沿途探望一下春天的湘西。那里不仅有张家界、凤凰古城,更有正在抗灾恢复生产的三湘大地。
走在路上,眼前的华北平原像一条无边的灰色长廊,昏暗阴郁。太阳毫无光彩地悬在头上,沿途的村庄,麦田菜地,杨花柳絮,隐在灰白的雾障中,陈列着污染和富丽。
从国外回来经常听到这样的问话:“国外有什么好?”想想还真有些说不清。
随着中国的发展,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繁华和兴旺早在一般的西方城市之上。现代和富丽已然降临我们的东南沿海地区。百姓的生活有很大提高,已然大大拉近了和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距离。但隐约间总感到还有很大差距,细想,其实就在这山、这水、这天光的阴霾,这大气的凄迷。温哥华天蓝得让人眩晕,水清得令人眼醉,周边通通透透,心都觉得干净。
走进湖北,进入江南,污染在消褪。油菜花星星点点,逐渐连成条条片片,终于在武汉附近汇出海潮一样的金黄大地。夕阳西下,金色的晚霞把稻田、湖泊辉映得一片生机。
一天时间,跨过长江,追上了久违的春天。夜晚在小城咸宁留宿。
《沁园春 追春》
江河回暖,大地蛰苏,一岁一度。奈困守楼城,烟尘渺渺,熙来攘往,生民碌碌。脂粉金花,功名利禄,脉脉生机无寻处。叹人心,纵春意无限,几人关注?
春光一泄难顾,携妻儿江南追春宿。看姹紫嫣红,桃酣柳醉。莺飞草长,黄花漫路。细雨流苏,清风送暖,大江上下春无数。情难禁,对良辰美景,把心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