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轮上的香格里拉(序) 2004年10月28日

当我重新润色这篇游记的时刻,已是2022年9月12日。海外的疫情告一段落。两年半的磨难,新冠病毒在自我消弱,到了死亡率低于流感的程度。除了中国,全世界都解除了疫情封锁。

封锁也有封锁的好处,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反倒静下心来,重新润色这十几年周游世界的记录。并且在朋友示范下,学会了录音、配图,独立制作电子图书。海外登到“Youtube”域名“老郭看世界”;国内登到“西瓜视频”域名同样是“老郭看世界”。

从2020年5月到昨天,初步盘点了一下,共获得:1,自驾横穿俄罗斯、北欧、东欧、南欧游记197篇;2,自驾走中亚,经南欧、中欧到北欧游记,116篇;3,自驾云南游记62篇;4,自驾阿拉斯加游记47篇;5,自驾美国盐湖城游记17篇;6,自驾北美峡湾游记11篇;7,俄罗斯乘破冰船北极游记50篇;8,自驾加东游记48篇;9,自驾国内游记82篇。合计共630篇散文朗诵视频。可谓收获颇丰。也就准备把朗诵稿修改出来,做成文字稿出版,即为陶冶性情,也为抗衰老,能不乐乎!

人的一生会因为种种经历形成记忆,大多记忆会随时日的迁延渐渐淡化,唯独一些特殊的记忆不仅不会淡化,反而会因为细节的飘逝使主体更加突出,压迫着你成为一种心债。重走横断山区就是我的这种心债。

为什么重走横断山区会成为心债?因为文革中的大串联。

1966年的七月底,文革初起,裹挟在大串联的队伍里,与同班同学丁力、赵苏苏、赵小伙一路旅游。先后探访了南京、上海、杭州、广州、长沙、武汉、桂林、贵阳、昆明、重庆、成都、西安、延安、乌鲁木齐、兰州、西宁、拉萨、日喀则等城市。

为什么要报出这些城市的名字?是想直观的告诉你。四个刚刚15岁的少年,风餐露宿,仅用了七个月,走遍了多半个中国。 

大串联,成千上万的青年,由着自己的心性,潮涌一般,乘火车、汽车、步行,游历在祖国山河。那是一段渐行渐远的记忆:汹汹的人潮,满眼的大字报、大标语,随处可见的批斗会,无处不在的高音喇叭的喧嚣。几乎所有的地方高官都被打倒。秩序混乱,纲常崩溃。很快就造成了我们的审美疲劳。我们开始躲开革命,一心一意的游山玩水。1966年11月底,我们克服了重重困难,走进西藏。

事实上,对我们来说,大串联就是一场免费旅游。一路从北向南,从东向西,观尽祖国山河。哪都美,很难说哪里更出色。但随着时日流逝,藏区的异域风光,人文景象,印象越来越深刻。

1966年的西藏,平叛已经七年,中印反击战刚刚结束,农奴制正在瓦解。一边是文化闭塞,穷困落后,一边是处女一样的大美山河。完全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自然景观,让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孩子目不暇接,整日生活在兴奋中。

40年了,印象最深刻川藏公路。 

 川藏公路从成都到拉萨,全长2400公里。1950年开工,1969年全线竣工。为修建此公路,牺牲了5,000多官兵。我们进藏时,公路还在建设,远没有达到标准公路的要求,仅只能勉强通车。沙石路面,狭窄陡峭。狭窄到什么程度?仅可一辆载重4顿的解放卡车单独通行,不能会车。翻山都是单向行驶,车队上午从东向西,下午从西向东。关键路段,隔不远就有手持旗帜的士兵吹哨指挥。随时都可能遇到泥石流。沿途到处可见山体坍塌,隔不远就能看到沉坠谷底的汽车。道班工人和筑路战士几乎是不停歇的清理着路面。经常是刚放行几部车,泥石流就下来了,山路上堵着长长的车流。 

我们乘一辆解放卡车改装的客车。一个湖北籍的援藏老师傅,带着一个四川籍的复员兵,载着六个串连出藏的学生(另外三个学生是西安民族学院附中的女生),踟蹰辗转在川藏交界的横断山区。  

车走得慢,有时一小时不到五公里。记得翻越雀儿山,发动机“开锅”。公路陡峭,老师傅不敢停车。竟然让副驾驶提着水桶像猴子一样翻上前车盖儿,边行车边加水,加好水竟然又翻爬着回到车里。

特别走进横断山区:那里的雪山太高,蓝天太窄,植被太丰富,峡谷太壮阔。那里集中着中国最雄奇的江河:百公里不到,并列着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那里有中国最美丽的雪山,折多山、雀尔山、二郎山在蓝天隐没。那里的景色大起大落。刚才还在白云的府邸,白雪皑皑;须臾,就走进原始雨林,险滩急流。 

那是一次充满激情的旅行,两千多公里走了13天,每天都有新景象,每天都有新刺激。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可惜当时我还是孩子,不懂摄影,没留下印记。但那风光,随着时日流逝,余下的记忆:山就更高,雪就更白,云就更远,天就更蓝,像一个遥远的梦呼唤着我,再去一趟横断山区。

心动不如行动,约好影友马卓新、文元、耿少峰,四人一车,计划翻秦岭、走汉中,经川西入甘南草地,重走横断山区。 

2 走向横断山区 2004年10月29日

清晨,深秋的华北,四野弥漫着淡淡的灰绿。路旁,萧杀的枯草,隐隐的楼群。华北变了,变得越来越浑浊,越来越拥挤。秋高气爽,北雁南飞早成了过去。就连太阳也变得暗淡,迷蒙中一轮惨淡的白印。

曾经的华北大平原繁荣富裕,平坦开阔,被誉为中国的乌克兰。文化大革命,我曾骑车在这一带游历。印象中的这片土地:无涯的青纱帐像绿色的迷宫,迷宫深处数不清的池塘、水渠,无处不在的蛙叫、蝉鸣、鸟啼。骑车走在乡间小路,时时有蚂蚱、麻雀惊起。站上高坡,四围村庄,绿浪无际。说不尽的生机勃勃。

40年过去,又是深秋,还是这里。曾经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被公路、村庄、工厂、零零碎碎的切割。村庄连着村庄,楼房望着楼房,绿浪已然消退,城市化悄然兴起。无边的雾霾,笼罩着华北、中原大地。

我们这代人是在大起大落中走过人生。童年的记忆,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刚上小学,就来了除四害、反右,三面红旗。还没全懂事,又来了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几乎是无休止的卷在政治漩涡里。好容易文革结束,可以上学、成家、工作,又赶上经济改革的大潮,奔忙劳碌,苦斗不息。

我们几乎来不及反思,来不及评价社会和自己。刚刚认可的解放思想,发展经济的人生诉求,又出现了危机。经历了1989年的“风波”,人们仿佛一下勘破了世情,远离政治,开始从挣钱和花钱中寻找自己。无穷尽的贪婪,无底线的竞争,几乎一夜之间,国人都被贴上了资本的标签。致富的压力使人们丧失了追求人生真情趣的能力。

太累了。我想走出去,远离这喧嚣的闹市,到边疆、到山区,远远的看看。看看那些远离闹市的人群;那些无限风光的景区;那个古老社会的真实变迁;那个中国式现代化的真谛。我不知是否能从那里找到一些慰籍,找回那颗无拘无束的心,那里曾经蕴含着自信和能力。

顺着高速路奔跑,6个小时,我们已经行驶在洛阳以西。这里是平原和山区的过度,聚集着数不清的村庄。绿油油的麦苗,黑扎扎的灌木,昏蒙蒙,数不清的沟壑。我知道,那些沟壑的外侧就是黄河,跨过黄河是中条山,我们已然渐渐走上黄土高坡。

前面就是三门峡市。我想到那座同样命名的大坝,想到那个好大喜功的年代,清华大学同门而出,命运相悖的两位学者——张光斗和黄万里。

张光斗是时代的弄潮儿。先是紧跟潮流,力挺三门峡工程,并参与了设计;当历史证明三门峡工程失败,又丢下知识分子的良知,闭口钳言,随波逐流。文革后对三峡工程,仍是紧跟形势,高唱颂歌,终于被时代的潮流推上清华大学副校长的宝座。   

黄万里是水利专家,清华教授。著名民主人士黄炎培的公子,从美国学水利归国。先是反对修三门峡水库,后又对建三峡大坝提出异议,遭到权贵的贬抑。1957年被划为右派。1987年后又为三峡工程受到排挤。半个世纪过去,三门峡大坝早已报废。“黄河清,圣人出”已成了笑柄。可怜黄万里一介书生,以命相谏,无功而陨;更别提那些被迫迁离的移民。几十万人先后三代走着同一条遥遥无期的上访路。世事沧桑,往事如烟。显而易见的是非至今得不到厘清?巨大痛苦的教训至今还在回避?伟人的后代们还在追求更大的伟业,可这伟业带给百姓的又是什么?

看到黄河了,两侧是平缓的低坡,一座不知名的小塔,塔下黄河影影绰绰,不见波涛,没有浪花,只有沉荡的泥浆滑动。夕阳正沉沦,寸寸微云,丝丝残照。

再往前是函谷关。这里自古为西北第一屏障,史称“山河之险”。冷兵器时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保护着关中800里秦川,成就了秦帝国六代基业,一统天下。如今,函谷关已成坦途,可笑的是,一个正在修建的历史景区,第一个完工的却是一座古香古色的收费站。交钱过关,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难怪当年“老子”过关要奉上一本《道德经》,这也算是一种传续。

晚七点走进西安。西安来过,37年前,也是这个季节。大串联,从成都走来。那时文革初始,到处在造反,大喇叭播放着声嘶力竭的革命歌曲。我们游览了大雁塔、小雁塔、碑林。古建刚受损毁,遍地狼藉,荒草萋萋。那时的西安,印象最深的不是革命,不是古迹,而是西关的回民小吃。那时集市尚未取缔,古风犹存。热情的回胞招呼着生意,五分钱一个炸柿饼,八分钱一串烤羊肉,五毛钱一碗香喷喷的羊肉泡馍,人流熙来攘往,至今记忆。

再进西安,昔日的四旧又成了国宝。西安成了当代仅存的有完整城墙的历史古都。城外有护城河,城门有城楼,城楼内有瓮城,城墙建制基本完好。如今的护城河和城墙已辟为步行花园,城上每隔几十米有一盏大红灯笼,彩旗飘飘。  

中国是千年古国,每县都有城,总不下1000座。上世纪70年代,平遥附近的祁县、太谷、介休都有古城。短短30年,多数古城已成历史。何以独平遥古城得以保留?为此我专门问过平遥人,他们告诉我:“因为平遥穷没钱改造。”一个“穷”字成全了平遥一举成名,纳入联合国世界文化保护遗产名录。联想到西欧的古迹保护,我们还停留在只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的程度。

3 秦岭的记忆 2004年10月30日

昨晚夜游西安城,清晨还是早早爬起。此行志不在城市,在横断山区,一早驾车向南奔向秦岭腹地。

走出城区,是关中平原,土地肥沃,人口稠密。2004年,这里还没修高速路,沿途集市密集。穿村过镇,行人、车辆挤在一起。土路上鸡飞狗跳,墙脊上金黄的玉米。路边一绺的蔬菜摊。小贩们大声的吆喝。土墙上刷满标语,治安的、节电的、扫盲的、节育的,加上五花八门的商业广告,色彩缤纷,莫名的勃勃生气。

关中的农村,有得是古老,也有得是新奇。这里,旧的宗法文化正在消融,新的商品经济悄然兴起。农村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新式的农民已经开始走出大山区。

走进秦岭,车速减慢,眼前乌乌涯涯的高山。秦岭牛,它不仅是长江水系和黄河水系的分水岭,更是中国南北气候的分界线。更重要,它是昆仑山脉的延伸,我们此行,从这里开始走入山区。 

9点40走进黑河森林公园。一条峡谷,千尺绝壁,崖壁瀑布高挂,崖顶红叶萋萋。谷底一条奔腾的山溪,一道索桥凄迷。停车拍照,这里太美,太熟悉。

怎么会熟悉?

三年前,我曾和影友专程来过这里,有过一段难忘的记忆。也是十月,正直中秋,我与马卓新、徐天宁、张瑞生、小邵一行采风来到这里。

秦岭,大名鼎鼎的旅游区。近年,更培养了大批“驴族”。何谓“驴族”?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兴起户外运动,“快乐行走”。简单说,搭伴登山旅游。一时风靡世界,开发了一系列登山线路。本世纪初影响到中国,中国有了专业的户外运动。有了独具特色的中国“驴族”。

我有几个驴族朋友,常年攀爬在世界各地。他们都以攀登过秦岭太白山为荣,用他们的说法:只有徒步走过终南山到太白山的线路,才可以称为“老驴”。

我们2001年,第一次来到这里。受“驴族”影响,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走进后山。为什么走后山?徐天宁“聪明”,来时搜寻网络。知道有个“厚畛子村”,知道那里有条路,可以从后山攀登南天门。可见太白山的精华,气势磅礴的林海、云海、石海。他说:南天门不高,和厚畛子的相对落差,不超过1000米。用他的话说,不过爬两个“香山”鬼见愁。最不济,三个小时一个来回。

受他的蛊惑,也是我们轻敌,竟然连著名的“关中八景”:“太白积雪六月天”都忘了。

其实,2001年户外运动刚刚兴起,网上信息很少。没有厚畛子村到南天门的路线介绍。所谓两个香山“鬼见愁”的高度,不过是徐天宁的猜度。这下惨了,最惨的是徐天宁自己。

那天上午,万里无云,阳光普照,想象着3、4个小时的山路,又要背摄影器材,尽量轻装。一路带的给养:香肠、面包、水果都留在了车上,一人只带了一个馒头,背着摄影包,穿着单衣单裤上了路。  

走在湿滑陡峭的山路,古木参天,藤蔓盈野,衰草萋萋。气喘吁吁,走走停停,4个多小时,仍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们知道犯了错误。可总不能回头吧,坚持,又走了整整5个小时,筋疲力尽才登上前山的垭口。这里有登山营地,有一伙“驴族”在此地宿营。可他们都是每人只带了一个帐篷,无法容留我们。正好有一个山民路过,告诉我们到南天门不远了,不到10里地。再三权衡,不好麻烦别人。只是饥渴难耐,向驴族小伙子们讨了一个大饼, 留下张瑞生,其余四人跟着山民上路。

走出去没多远,钻出了森林,我们到了山顶。此时,漫天黑雾,下起大雪,气温降到零度。唯一的馒头早已下肚,登山营地讨要的面饼分成四份充饥。分了饼才发现同行的山民丢了。这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停下就是冻死,我们陷进高山绝地。 

临时做了分工,马卓新放下摄影包,轻装前行探路。我负责断后,我们艰难地爬行在山脊。很快发现,山脊没路,我们困在一片巨大的石海。太白石海,秦岭四大奇景之一。真走进来,而且是半夜,冷风凄凄,雪花漫天,说不出的恐惧。不知什么原因,太白山的脊梁遍布巨石。这是真正的巨石,小块的在2到3立方米,大块的像一间房屋。这里没有大树,石缝中钻出一蓬蓬大树杜鹃。石海无路,要踩着巨石,可眼下,冻云低罩,巨石曈曈,我们只能手脚并用在石缝中爬行。我们简直绝望了。

正所谓绝处逢生。10点突然雪住风停,云开月现。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一轮满月,万里清辉,把个秦岭太白勾勒得清清丽丽。没见过如此迷幻的景色:树影抚慰着青石,山泉挥洒着月色,残雪妆点着藓苔,石缝摇弋着蓬稞。大千世界隐去色彩,只剩下单纯和黑白,滔滔山影,层层树浪,银花万朵。

那晚,我们苦苦挣扎,摄影器材丢在了半山。走着走着,摇摇晃晃,一屁股坐进水坑。起不来,也不想起来,已然筋疲力尽。终于许天宁靠着一棵大树不再移动。绝望中前方传来马卓新的喊声:“南天门到了!” 我们终于在半夜11点半,历经15个小时,忍着高山缺氧,饥寒交迫,几近绝望中上了南天门。

后来我们得知,那晚半山冻死了一个登山游客。  

4 汉中际遇

    三年前,夜闯太白岭,人生奇遇,有了一篇游记。可巍巍秦岭岂是一篇游记能够涵盖。我以为最有气势的概括是唐代韩愈的诗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继续前行,11点10分,穿过一公里长的秦岭隧道。我们走进南坡。这里气候湿润,植被丰茂,满山青油油、绿旺旺的箭竹。难得,在这万山丛中隐秘着佛坪县城。

佛坪,南邻汉中北望长安,地处秦岭腹地,经济闭塞,地广人稀。陕西最小的县,小到什么程度,1200平方公里,不过2.5万人,每平方公里仅20人。至于经济,最明显的标志,走进佛坪就没了手机信号。不奇怪,移动通讯网络尚没通到这里 。

佛坪无名,但佛坪特产有名。什么特产?大熊猫!这里有个著名的佛坪熊猫谷,地处大熊猫走廊带,拥有大熊猫、金丝猴、羚牛等珍稀动物。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告诉我,这里有两百多头大熊猫,密度居全国第一。今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人與生物圈保護區網絡”吸收加入。是中國近2000个自然保護區,由中央直管的三個保護區之一。

走进佛坪县城,皑皑高山,一条山溪,一座建筑陈旧的古城。找饭馆打尖,看到一家小饭馆人多,走进去才发现几乎全是孩子。老板娘告诉我:这些孩子不是顾客。是在县城上学的山区孩子。这里的孩子不容易,大山区,全县只有一座高中。多数孩子家境贫寒,学校伙食贵,吃不起,只能自带粮食自己做。她看着可怜,帮他们把自带的粮食做熟,给他们一点热汤。刚开始,是她女儿带来一个同学,不收费。后来,找来的孩子越来越多。现在每天中午有十几个孩子在这里就餐。我看了看,孩子们吃得很简单,红薯焖饭,老板娘熬了一锅菜汤。她告诉我:她为孩子们做饭,收费很少。

她女儿告诉我,去年全县毕业120名高中生,只有40人考入大学。这里闭塞,没工业,考不上大学就得回村。孩子们不想回村,上大学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老板娘的女儿,去年高考没中,正在续读,帮着母亲招待来客。可以看出,这里的孩子比城里孩子成熟。

继续南行,3点半走出槐树关,有了网络信号。发现,成都经汉中到西安的高速路正在修筑。工人说,明年可以通车。 

猛然冲下高山,走进汉中,壮阔。好大的盆地,北依秦岭,南靠大巴山,汉江从中心流过。这里气候温暖,物产丰富。我们到来,油菜花正盛开,汉江两岸,一派金黄。

汉中古称天汉,因汉江流出秦岭一脉徜徉,古人以为类似天上银河,故有“天汉、河汉、星汉、霄汉”之说。秦朝末年,项羽和刘邦角逐。刘邦被封为汉王,汉中就是刘邦的封地。汉中地理优越:北出关中,东达荆楚,西邻蜀中。群山环绕,物产丰富。刘邦在汉中韬光养晦,养精蓄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终于击败项羽,夺取天下。因其封地在汉中,称汉王,故迁都长安后,建立了中国第二个统一皇朝,国号“汉”。刘邦被称作“汉高祖”,华夏有了“汉族”。汉中被称为中华汉民族称谓的发祥地。

汉中历史丰富,一篇游记说不清。不信看看这里的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就有46处。

当代的汉中,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文革前就是著名的三线城市,集中着一批从上海、北京迁来的军工企业。最著名“陕西飞机工业集团”,被称为“飞机城”。

16点半,冒雨走进汉中。这里正在城区改造,路面开肠破肚。正是下班时刻,车辆挤在一起,湿漉漉、脏乎乎。汉中没计划停留,一脚油门冲向四川边境。

终于,冒雨摸进川陕交界的宁强县城。宁强怪,已经9点,天降大雨,街上鸟无人迹。一座巨大的菜市场灯火通明。走进去,一个很大的大棚,排列着近百个摊位。此刻,蔬菜都搬到菜案底下,菜贩们已经收工。奇怪的是,一部分菜贩带着女人、孩子,案板变成了床铺,挂着蚊帐,比邻而栖,有的孩子已经睡觉。其余的菜贩,喝酒、打牌,闹闹哄哄。倒像是一个大型的难民营。

走进去询问,他们大都不是本县人,来自周边的山区,到这交通枢纽谋生。我向一个中年汉子打听,他告诉我:他是四川广元人,这里好谋生,带着一家人来到这里。我问他,靠什么谋生。“贩卖蔬菜。”他告诉我:山下是四川广元,气候温暖,蔬菜便宜。可广元政府税收高。菜贩们把蔬菜拉来这里批发,汉中各县的菜贩子来这里带货,大家都有钱挣。我问他,怎么还带着家小?他说,“这里的政府好,不为难我们。不仅税收轻,还允许我们的孩子在这里上学。现在山区孩子上学是个大事情,村里的小学已经取消,只能到乡里。孩子们一天上学要走十几里山路。可乡里没中学,上中学只能进县城。家里条件好的可以寄宿吃食堂。像我们这样的,没钱供养。一家人来到这里,既为挣钱,也为孩子读书。”他告诉我,他每天和老婆、小舅子扒火车到山下吨货。挑好了货,再扒山区火车上山。每天跑两趟,能带四五百斤,卖了足以谋生。

这里是两省边境,税负轻,管理也灵活。我想起“善政聚民”的古训,官风也是资源,很多时候,越是边远,越是不被官家重视的地方,百姓生活越轻松。

5 千佛崖断想 2004年10月31日

李白有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如此之难的蜀道从哪算起呢?

蜀道是一个非常广义的概念,包括四面八方通往古代蜀地的道路。而李白的语境不然。李白的蜀道概念,专指从关中翻秦岭到汉中,再从汉中翻越大巴山到成都平原。也不奇怪,李白指的蜀道,是战国时期秦国人修建。那时,翻越秦岭无路,只得在半山大量修建木制栈道。想想看,千尺绝壁,头上云飞,脚下雾霭,是不是“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缘!” 。最有名的蜀道是金牛道,不在别处,起点就在我们的眼前。

一早,离开宁强县,一头扎进浓雾。天下着细雨,能见度不出十几米,我们小心的在半山攀缘。出陕西入四川,想象着蜀道最难的一段。还真不然, 两省交界的崂顶不过海拔11 32米,远远不及海拔3700米的秦岭太白山。走了约20公里到了川陕交界。一座不高的山,一条不长的隧道。穿过去,怪了,四川这边天清气朗,漫漫的雨云被隔挡在山那边。

川陕交界,无关无险。何以在此地划分省界?细想,历史上,四川多割据政权。为什么?因为汉中管辖权在四川,想进四川,首先得征服秦岭天险。为防止四川割据独立,元代把汉中划归陕西。明白了吧,正因为此地无险可守,才成为两省的边境。自元代以后,入川容易出川难,对四川来说,蜀道之险已经不在汉中,而在距此地50公里的剑阁、广元。 

8点20过清林坡隧道,地势一下开阔,走入一条大川。四川因为岷江、沱江、乌江、嘉陵江四条大川成名,我们走在嘉陵江畔。

眼前大片的河滩,向上层层细碎的稻田,碎镜一样散落,鳞光闪闪,刚收割的水稻一捆捆的矗立田间。再向远,翠峰如簇,轻云缭绕,竹林掩映着农宅,葱绿中缕缕炊烟。

 8点50分穿出明月峡隧道,来到广元千佛崖。中国的千佛崖多,不仅中原有,更多的是在西北、西南。

这里的千佛崖坐落在广元城北10里的嘉陵江畔。 嘉陵江冲出秦岭至此为两山夹护,东岸有一道6、70米高,1000多米长的山崖。古人在此开山、凿窟、刻佛,从北魏延续到明、清,历时千年。建造了一座南北长388.8米,上下五层,佛像一万七千余尊的千佛崖,为西南之首。1936年为准备抗战,修建川陕公路,毁去了大半。现仅存石窟848个,佛像七千余尊,也是千古遗憾。

这些数字和记载是我重写游记时从网上检索。当时,我们到来,可没这么明了,蒙擦擦,稀里糊涂上山。石窟静悄悄、阴暗暗,到处是灰土和碎石烂砖。很多栈道、楼梯中断,扶手缺失,看上去一派萧然。我们小心翼翼,上到高层,四处观看,这里没有介绍文字,只有石刻“千佛崖”、“柏堂寺”,没有人烟。好大的崖壁,走进一个一个石窟,大多佛像残损,佛堂灰暗。可以看出有彩塑,很多石窟顶部有壁画,大多痕迹清浅。正不知所以,忽然听到钟声,循着声音找过去,有《大云寺》,一座残破的大殿。走进去,阴影中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孩子跪在佛前,有一个僧人敲钟、念佛、陪伴。

他们见我们进来,连忙停止佛事,似乎有些紧张。我和那个老和尚攀谈,他告诉我,文革期间,这里被造反派砸烂,所有的僧人都被赶回老家。这几年,情况有了好转,他是去年听说政府要恢复寺院,才又回来,眼下已有八个僧人回来。前些天,政府旅游局来人考察,跟他们说,很快会重新恢复千佛岩。

我很搞不清,中国人究竟有没有自己的宗教,自己的信仰?就是土生土长的道教,大多也只是志怪传说,养生秘诀,很少成体系的教理,有权威,有传承的经典。特别在这西南山区,往往寺院,除了供奉佛陀还供奉老子,孔子;道观依然。有一副楹联说得好:“称圣、称佛、称仙,各有千古;曰儒、曰释、曰道,同出一源。”

三教合一,还谈什么信仰?百姓朝拜不过是祈福,奉献不过是贿赂神佛。

就宗教而言,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是进口的佛教。西汉时从西域传入,至南北朝融入主流文化。佛教对中国知识界的影响,更多的是哲学理念,尤其影响了宋、明心学理论的发展。至于普通百姓,佛教的更大功能是劝人向善。至于佛理,百姓并不深究,所以也不真反。孔子说:“六合之外,存而不论。”这种实用主义的包容成全了佛教。虽然历史上尊佛、灭佛几起几落,直至文革;佛窟建了再毁,毁了再建,仍能保留至今。不像伊斯兰灭佛,没几年就损毁殆尽,前几年阿富汗的穆斯林刚炸毁了巴比扬大佛。

中国人自秦代以后,专制大一统2千年。特别明清以来,“三从四德”的宗法文化深入民间。中国人没有独立人格,没有独立思维习惯。也形成底层文化只注重实用,注重功利,活好才是第一要义,一切随遇而安。生命的质量基本是指物质保障,人生的成功基本是指财富和权力的聚敛。2000年的专制文化,很少真理追求的执著,很少精神自由的抗辩。“子不语乱力鬼神”,自然不会有真诚的信仰,坚定的信念。

临江而立,登高眺远,青云袅袅,江水滔天。昨天的已然逝去,  明天的依然会来到。可没有信仰、没有坚定、没有梦想、没有自律的民族会有怎样的明天 ?

6 明月峡栈道

“蜀道难”,难在哪?最典型的体现是“栈道”。我从小就知道,楚汉之争,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何为栈道?何为陈仓道?一直疑惑。询问“大云寺”老和尚,他告诉我:千佛崖前的这条川陕公路,就是通往陕西宝鸡的“陈仓道”,也称“嘉临故道”,抗战前期为保障川陕陆路交通,国民政府动员百姓拓宽古道,千佛崖受到很大损毁。沿这条公路向前,20公里左右,嘉临江边明月峡,有古栈道。这几年拍电影修复了一段。他推荐我们过去看看。

听人劝,吃饱饭,急急赶过去。远远的一脉高山,嘉临江从山中奔腾而出。下车沿江观看。“明月峡”威武:两山夹护,嘉临江冲出一道隘口。右侧千尺绝壁,悬挂着一条颤颤巍巍的栈道。此刻,正在施工,彩旗飘飘。

走过去,向工人打听。告诉我:前两年香港人在这里拍电影“火烧栈道”。修复了百十来米古栈道。电影拍完,剧组走人,留下这残损烧毁的一段。当地政府以为是旅游资源,正在维修。  

走上去看看,油漆彩画,水泥勾抹,再挂上红旗,挑起宫灯,看上去假里假气,也算热闹。倒是拍电影被烧毁的几十米,木桩黢黑,模板损毁,很有点古栈道的味道。

栈道,一般指高层建筑连接的悬空路桥。这里的栈道不然,专指古代连接关中到蜀中,翻越秦岭的高山悬空木桥。查网络,栈道始建于战国时的秦国,公元前三世纪就已经建造。

秦国人修栈道可不是为了旅游、猎奇。是为了创造秦人的战略优势。有了通往巴蜀的栈道,可以显著改善秦岭、巴山的交通条件。秦军循栈道据有巴蜀,取得这一地区的人力、物力资源,改变了与东方六国的实力对比,形成了对主要敌国楚国的战略优势。

大军事家孙武说,“师者远输”。就是说交通运输能力实际上是国与国较量的基础条件之一。“秦国最终能够完成灭六国、大一统的伟业,有强劲的交通实力,是重要原因。

秦后,刘邦入主汉中,为迷惑项羽,表示自己无意中原,曾纵火焚烧栈道。汉代为加强蜀地和中原的联系,对蜀道多次扩建维修。史记有记载,汉武帝就曾经重修扩建,西汉中期就已有嘉陵故道、褒斜道、谠洛道和子午道四条通蜀的栈道。我们来时走的西安到汉中的公路就是古褒斜道的翻修,我们眼下就站在嘉陵故道。

走上栈道仔细观瞧:脚下江水奔涌,两侧岸壁陡峭,峡谷长风猎猎,头顶白云飘飘。栈道就开凿在距江水几十米的绝壁。栈道开凿,在石壁,打两层正方形孔洞,下层石洞50厘米见方,90厘米深,为栈道斜立柱支撑的柱脚;上层石洞50厘米见方,40厘米深,为栈道横梁柱脚。两层石洞植入方木,联结成三角形支架。同一水平,每隔二三米一个支架,再在支架上铺上木板,就有了绝壁上的栈道。 筑栈道关键在开凿石壁孔洞。民夫从崖顶用绳子坠下山崖,凌空施工。石壁坚硬异常,不知秦汉时筑路该有多少艰辛。

这里有说明广告:嘉陵故道是川陕咽喉,经过两千年的打造,这一段已成为集水道、纤夫道、栈道、古绎道、铁道、高速路于一体的道路大观。当地人管它叫“六道轮回”,展示着川陕两千年的交通演变。

古栈道悬在嘉陵江上,乘船有最好的观光视角。我们和包工头商议,交钱乘船观望。船紧贴绝壁逆流而上,仰头,峭壁上密密麻麻的支架,相互勾连,盘根错节,沿江延伸,越远越淡,隐入云雾,一道天成的壁画。   

遥想当年汉军出川,脚下江水滔滔,头上长风猎猎,“山自人面立,云从马头生”。霏霏淫雨,举步维艰。难怪李白惊呼“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出明月峡就是高速路,车以每小时140公里的速度,穿越巴山蜀水。刚刚还在感慨栈道艰险,一下切换到眼前,蜀道已是大路通天。

12点05分到剑阁路口,距剑门关还有16公里,拐上一条小路。此路,崎岖颠簸,狭窄陡峭,路边溪水潺潺,植被丰茂,气温上升到21度,山又挤在了一起。 路边有石碑,“金牛道”。 

剑门古道又称金牛道,碑上有记载:秦孝公时,张仪奏请伐蜀,王准,不知路,即以金盒置于五石牛之后,佯称石牛粪金,赠蜀王。蜀王喜,派五丁开山,筑蜀道以运石牛,秦人因此得蜀。后人因此称从汉中、宁强、广元到成都之路为金牛道。

   金牛道石碑不远有剑门溪古桥,桥为三孔,呈桃形,有神气。古桥东望,一座古庙,名致公寺,寺前有杜甫题诗记念碑。不知天宝年间,诗人一路从甘肃天水逃至蜀中,途经这里。面临此山、此景、此桥、此水,曾有多少感慨?留下了多少诗句?今人行径此地,小桥流

水,风和日丽,人事已缥缈,唯诗韵依稀。

“咏蜀道画图”诗

日临公馆静,画满地图雄。

剑阁星桥北,松州雪岭东。

华夷山不断,吴蜀水相通。

兴与烟霞会,清樽幸不空。

7 剑门关

告别杜甫题诗纪念石,前行大剑山。剑门景区,是此行重点。一眼看过去:一面平坝,三面环山。大剑山犹如一道山墙,崖高千尺,巍峨耸峙,延绵数十公里,把剑门关小镇围在中间。山墙中间有一道窄窄的裂缝,是为剑门关。李白诗云“飞鸟不得过,猿猴愁攀援。”

中午在剑门关镇打尖。有意思了。剑门雄关,硬朗奇险,当地特产却是豆腐。老板娘告诉我:相传唐玄宗入蜀,途经剑门,身无力、食无味、寝不安。人们端给他一碗豆腐,吃了入口即化,味道鲜美,以为珍馐,便将这儿特产的黄豆封为”皇家黄豆。”于是就有了:剑门豆腐宴。唐玄宗的传说不做评判。可能把老百姓家里的豆腐,端上旅游饭店,而且成了主角,不能不说是剑门百姓的智慧。剑门人聪明,知道一个唐玄宗不够分量,就拉上西蜀的诸多名人:什么张飞豆腐、马超豆腐、姜维豆腐,等等,几乎西蜀的勇将谋臣都拉来作陪。这下热闹了,人们都来尝鲜。我们点了几道豆腐菜,确实口味鲜美,很有特点。不过说破天,终究还是几盘豆腐,没什么稀罕。

我们在旅游图前规划游览路线。老板娘插话,景区太大,一天玩不完。我看着西南的大剑山,峰峦相连,宛如锯齿,数十公里延绵。老板娘说,从这里沿古道爬山,到姜维点将台就得半天。就是坐缆车,也只能上到点将台,从那里到剑门关,走栈道还有十几公里。虽然只有十几公里,但举步维艰。

这下,含糊了,毕竟都是年近60的老汉。考虑此行志在川西,集体商议,放弃攀登大剑山,驱车直奔剑门关。

剑门关与雁门关、函谷关、仙霞关并称中国四大古关,人称剑门天下险。也确实惊险。我们到来,大剑山云遮雾障,高不见顶。云雾中一道隘口垂悬。隘口两侧,石壁高耸。平地拔高150米,顶部宽 大约100 米,底部宽大约50 多米。想想看,上宽下窄,高度是宽度的一倍半,能是什么感观。这里的石台阶有一公里长,蜿蜒曲折,层层攀升。有大剑溪奔流陪伴。正所谓:“两崖对峙倚霄汉,昂首只见一线天”。

据传,蜀汉诸葛亮在此修筑关楼成为军事要塞。 

我们到来,剑门关保护完好,修茸一新。关墙内地面很大,高低错落分为三个平台。第一平台驻军,历史上曾是军营,可屯兵300余;第二平台是主建筑关楼,两层建筑飞檐斗拱,上书四个大字“剑门雄关”;第三平台在关楼右侧,筑有敌楼。

站在关前,放眼望出。身后崇山峻岭,眼前一马平川,身旁一条古道,脚下巍巍雄关。难怪李白有诗:“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四川本就是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古称金城千里,天府之国,最适于割据。当年诸葛亮就是看中这点,在《隆中对》中,提出夺益州割据西川以自立。不过纵观历史,自始皇以来,四川真正拥兵割据并不多见。以剑门雄关拒敌坚守,不过西蜀姜维和五代后蜀几个时期。

穿过剑门关走入剑门古道。此路为驰名中外的古驿道,至今保留完好。以今天的眼光看,道路不宽,可勉强容一辆车通行,路面随山势起伏。最令人瞩目,两侧密植的古松、古柏,绵延山脊数十里。对面而列,相依相峙,树冠相荫,树根相连,虬拔张扬,森森然十数里。相传有几株古柏是蜀汉张飞所植。站在树下,雾从涧底起,云自松边生,古翠蒙眬,一条天路盘旋。

沿古驿道一路下坡,傍晚到达剑阁县。剑阁县有个马灯乡,马灯乡有个纯阳村。那里是我家保姆何玲的家乡。她给了我对剑阁山区最早的印象。

小何36岁,一米五几的个头,瘦瘦小小,头发稀疏,牙掉了几颗,有点未老先衰。但她爱说爱笑,生性活泼,嗓音极好。平时在家干活,经常是边干、边唱歌,透着快乐。小何因家境贫寒,常年在外打工,却从不发愁,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早死早托生,辈辈享太平”。

她经常给我讲她的家乡,一个距乡镇土路还要爬15里山路的山顶小村。村里人穷,除了务农,没有收入。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老人们族居在一起,与世隔绝。一个院子住很多家,吃饭简单,有面条就行。每天,吃饭时人们聚在一起,吹牛就是娱乐,夫妻打架就是新闻。至今很多老人没进过县城。

何玲在外打工成了村里的富户,年底寄钱回家,村里大喇叭一喊,借钱的就排成了队。她出来时家里不同意,认为挣不到钱。赌气出来挣到钱,成了村里的新闻人物。她说近几年山上的树越砍越少,井也干了,生活越来越难。她热爱那里的大山,但她走出了大山,见到外面的繁华,山已经留不住她。那里太闭塞,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何玲离开我家有些时日了,但她的”早死早托生,辈辈享太平”的人生调侃,仍常常困扰着我。苦难使生活简单,而没有希望的简单会使生命变得消极。环境的压迫,几乎千年不变的生活,使生命看上去如此的卑微脆弱。联想到中东地区无休止的人体炸弹,不消灭贫困就无法消灭对生命的漠视,哪会有辈辈享受的太平?

8 成都 2004年11月1日

昨晚夜宿成都。成都熟悉,自1966年大串联,40年,先后6

次来过。此行按计划,成都只是路过。但一早老马还是独自走上街头,干什么?拍摄成都众生像。

老马是中国摄影家协会老会员,人文摄影高手。他的追求,以摄影反映时代精神,地域文化。也确实下了功夫。曾经为了反映全民迎奥运,追随奥运主会场“鸟巢”建设半年多,几乎每周都在那里逗留,拍摄了很多宝贵镜头,出了一本厚厚的摄影集。他的摄影重点不在鸟巢工程建设,而在人,在一代奥运场馆的建设者。他也曾经为了记录西藏珞巴族的真实生活,追随中科院人文学着,步行穿越,走进雅魯藏布江下游的墨脱。他组织了中信公司的摄影家协会,近年有多部作品发表。

走进成都,只预留了半天时间,老马在街头晃悠。他选择了走进茶馆。用他的话说:茶馆是认识成都的名片,集中着成都人的精气神。

成都太丰富,一篇文章说不清。就说历史,已经有了2500年的信史记录,有司马迁《史记》为证。以为搞明白了。这几年三星堆出土,成都的历史一下子往前推了一千多年。最不可思议,竟然出土大量3000年前,类似中亚苏美尔文明的文物,成都人懵了。这下好了,到底是中亚文明孕育了中华文明,还是中华文明自生自立,一枝独秀。成了疑问。

紧接着又来了一个问题:到底是中原文化改造了蜀中,还是蜀中文化影响了中原,谁是源头。学术界举国震惊。震惊什么?中国人的先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最早迁来中土的人类,是先经过西域还是先经过蜀中,还是异途同归?这可是颠覆中国人认知的大发现,成都一下子有可能成了中华文明的老祖宗。

历史说不清,正在出土。那就说说现实,同样太多彩,太丰富。成都古称“金城千里,天府之国”,是中国开发最早、持续繁荣的古都之一。是首批国务院命名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历史文化名城不新鲜,中国很多。难得我在写此篇游记前几年,2007年,成都被国家旅游局与世界旅游组织命名唯一“中国最佳旅游城市”;2009年,世界优秀旅游目的地城市中心,正式授予成都“世界优秀旅游目的地城市”称号;201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批准成都加入全球创意城市网络,冠名成都“美食之都”。这说不清的褒奖,使成都一下子大红大紫,中华大地一枝独秀。

成都美,美的无声无息,悄悄静静。简单点说:成都人好吃,川菜是中华四大菜系之一,世界最具特色的佳肴;成都人好喝,“五粮液”、“水井坊”、“泸州老窖”名扬四海;成都人好赌,有世界最密集的麻将馆,老百姓推牌九布满街头;成都人好色,有中国最多情、最温柔的川妹子。还记得《成都》那首歌吗?我摘录几句:

“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余路还要走多久?你攥着我的手,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挣扎的自由。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走在成都街头,特别在这深秋时刻,细雨蒙蒙,隐隐的灯红酒绿,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湿润香艳。难怪杜甫说: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当然最能反映成都人生活的是茶馆。成都茶馆多!多到什么程度?遍布大街小巷。而且由来已久。据《成都通览》记载,清末成都街巷不过516条,却有茶馆454家。抗战前,1935年,成都《新新新闻》报载,成都共有茶馆599家,每天茶客达12万人之多,而当时全市人口还不到60万。

成都人说:“头上青天少,眼前茶馆多”。为什么?成都盆地雨多,特别在秋冬。室外不留人,人们都聚在茶馆内。聚在一起能干什么?能干的太多,吹牛皮、谈生意、打麻将、推牌九、写文章、闷瞌睡,捎带的擦皮鞋、掏耳朵、修脚、舒筋骨。还可以叫外卖,品尝一下“龙抄手”,“担担面”,“钟水饺”,而且又好又便宜。那个五花八门,其乐融融,非要挤在一起,热热闹闹才有感觉。 所谓“闹中取静,喝杯茶去,忙里偷闲,拿杆烟来。”明白了吧,不进茶馆,哪能领略成都人的逍遥安逸。

这里还有很多卖手艺的,小钩织、小刺绣、小雕刻、都是现做现卖,引来很多游客。当然也有算命的、看相的,说书的。有些茶坊,会唱堂会,最惊奇,有外国人客串,人高马大,花里胡哨,说不尽的奇特。

最专注,是那些打麻将的。周边人来人往,说不清的热闹。可他们,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夹着麻将,全神贯注。一局下来,有失落的,有得意的,有抱怨的,活脱脱的川人众生像。

成都也有高档茶馆,竹编的桌椅,精致的茶具,淡雅的装修,香醇的茶水。最难得,茶坊的茶博士,用各种姿势冲茶:或仰头向后,弯腰呈弧形,双手高举茶壶注水,“高屋建瓴”;或俯身向前,茶壶背在背上注水,“苏秦背剑”;或两腿一躬一曲,侧身注水,“野马分鬃”;或单腿峭立,举壶注水,“金鸡独立”。两三米开外,壶嘴所向,一股热流冲入碗底精确无误。成都人喝茶也喝得如此讲究。

成都湿润多雨,自然日子好过。就有了成都人的慵懒,成都人的安逸,成都人的多情,成都人的多彩丰富。难怪李白为成都赋诗: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9 雅安

下午2点告别成都,走向雅安。

雅安,多数中国人不大熟悉。可在民国时期,雅安不仅是大名鼎鼎的省会城市,而且一度被抗战时期的国民政府列为候选陪都。什么意思?就是一但陪都重庆失守,中央政府将迁都雅安、直至康定。

西康省1936年筹建,1939年建省,正是抗战危急关头。建省初期,西康省的辖区是32个县和2个设治局,45万平方公里,200万人口。之所以把西康从西藏划出,单独建省,原因很多。既有文化原因,也有历史原因 。在当时,更是为了抗日,因为对于抗日前线来说,西康是后方的后方,内地的内地。

抗战胜利,西康的地位有了变化。稳藏必先安康,西康又一次成为稳定藏族民族区的重要筹码。

西康是汉藏民族的过渡区,民族多,文化混杂。最主要的汉族、藏族,宗教、文化差异很大。怎么解决文化隔膜,形成长期稳定?明朝永乐大帝确定了“多封众建,因俗以治”的民族区域自治政策。怎么解释?说明白点,就是对藏区上层,多分封、分散权利,使其互相掣肘;对普通百姓,尊重藏人的文化习惯,慢慢同化。清朝,不仅继承了明王朝的治理方略,而且雍正、乾隆年间,在接近汉族文化圈的西康地区,推行“改土归流”。什么意思?就是改土司制为流官制。说白了就是废除藏区上层的世袭权利,把地方治理权收归中央。为此还进行了长达30年的金川战役。战争结果,小藏王投降,中央政府设置流官。拆解了大藏区的高度政教合一,西康加快了靠拢中央,为后来建省打下了法理基础。

时间走入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风云激荡。已经酝酿的康藏文化变革尚未结果,1951年迎来了西康解放。怎么治理西康?怎么治理西藏?是对新政权施政能力的重要考验。1955年刚刚建省15年的西康又一次被拆解,划分给了四川、云南、青海、西藏。藏区在加速分化。

取消西康省,利多还是弊多,半个世纪过去,众说纷纭,不在这里讨论。我所以拿出篇幅简单介绍西康,是因为西康和我个人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干系,特别这眼前的古城雅安。

我和雅安的缘分源自于我的出生。1950年,解放大军十八兵团62军,继芜眉、兰州战役后,取道甘南进入西康。我在母腹中随军跋涉,一路撵着胡宗南部队来到雅安。1951年,5月1日我在雅安出生。为纪念雅安解放,取名雅安,小名五一。

我虽出生雅安,但从小随军,四处流动,对雅安并无印象。唯一的邂逅是1967年大串联出藏,从那里路过。残留的印象:中午,靡靡细雨,一条清亮亮的石板路。古老的商街,两侧多绿漆木门板的店铺,有汉字匾额,很少现代建筑。

我们在雅安午餐,食馆木桌竹椅,四面通透。灶间并不独立,直接设在临街窗前。大师傅炒菜就像对路人表演,油烟直接排到街上,满街飘香。那时的雅安人,大多黑衣黑裤,妇女左衽盘扣绣着花,老人黑布缠头。街边可见挑担的菜贩,行人逛街背着竹篓。要知道,那时正在文革高潮,离雅安150公里的成都正在武斗,雅安很平静,和和睦睦。 

40年过去,再回雅安,穿行在成雅高速。离开城市,天光亮了许多,高楼慢慢换成了黑色低矮的农舍,路边一方方的稻田,橘子熟了,挂满金色的浆果。雅安,成都盆地通向康藏的门户。自古为进藏茶马古道起点。虽地处边远,但人流、物流量很大,当年西康省最富庶的地方。

16点车过金鸡关,走进雅安盆地。好壮阔的景像:四围高山,西高东低,当中乌泱泱一块盆地。西高,沉荡荡一脉雪山,乌云笼罩;东低,蒙山翠微,青衣江清流万里。 雅安市坐落青衣江畔,四座大桥沟通,楼群林立。最醒目,盆地中心一座孤峰独立。

离京前妈妈曾谈起对雅安的印象,谈得最的是文辉桥、苍坪山。她告诉我,进军雅安,青衣江把雅安分为两半。连接城区的只有一条铁索桥,走上去摇摆震颤。铁索桥以当时国民政府,西康省省主席刘文辉的名字命名。雅安的地标,当时,最重要的交通枢纽。

她清楚地记得,1950年2月,举行进城仪式。当时全城万人空巷、人们挤在文辉桥头迎接解放大军。就是在摇晃的文辉铁索桥上,六十二军军长刘忠、政委廖志高率领185师,雄赳赳气昂昂地进驻雅安。雅安宣布和平解放。

入住旅馆,询问前厅服务员“文辉桥”,居然不知道。一个80多岁的老奶奶告诉我:青衣江上原有座文辉桥,是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军刘文辉所部24军建造,那是24军的德政。文辉桥是铁索桥,很漂亮,人过桥会颤动。那时桥两侧是闹市,可惜50年代就拆了,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知道。老妇带我们走到江边,指着远处江上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那里就是旧码头,原来的文辉桥就在那里,现在正在建新桥。”

前厅经理不知道“文辉桥”,但知道雅安的特产“三宝”,哪三宝? 雅雨、雅鱼、雅女。她告诉我:雅安地理位置好,紧靠横断山区,印度洋雨云飘到这里为高山所阻,一年有半年下雨。雨多,青衣江水流湍急,江里的鱼,肉质紧密,是难得的美味。雨多,空气湿润,物产丰富,日子好过。这里的姑娘身材匀称,皮肤细腻,有很大的名气。可我在这旅馆前厅没见到几个真正的美女,向前厅经理请教,她不无调侃的告诉我:“中央警卫局每年到这里挑服务员,美女都到你们北京去了。”她说:雅安最漂亮的姑娘在北京,其次的在成都,最后才是雅安自己。

10 我认识的刘文辉 2004年11月2日

第一次,1966年7月,文革兴起。一向治学严谨,师道尊严的人大附中,出了“修正主义”。校长和老师被揭发出太多说不清的问题。几乎是瞬间,都成了资产阶级。刚满15岁的我被告知:资产阶级统治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可怎么才能不继续?停课,造反,打烂一切旧秩序。学校贴满了“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大标语。

学生造反和刘文辉有什么关系?很快就有了。那时为了标榜革命,大人、孩子都积极加入红卫兵,紧跟中央文革。跟他们干什么?首先是“破四旧”,抄资产阶级的家。作为人大附中的红卫兵,我们被派往东单金鱼胡同,在那里,遇见了刘文辉。 

北京素称:“西贵东富,南贫北贱”。金鱼胡同满清时多住内务府官员,大都是阔大的四合院,很贵气。解放后,这些四合院大多被新政府没收,分给民主人士和民国遗老。有背景的人多,自然成了“抄家”的重点。

我们来时,一座座大宅门,贴着标语。敞开的门内,身穿军装的红卫兵随意出入。看得见,这里的富户大多已经被查抄。台阶上堆着绸缎衣物,华丽毛皮,说不清的金银首饰,最多的是书画,有些已经付之一炬。一些老人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有红卫兵在院子里用锄头翻地,据他们说:这里地下埋有地契和电台。看看已经查抄的差不多,没地方插手。有本地人悄悄告诉我们,前面有一家是国民党的大官,将军府,我有了第一次和刘文辉的际遇。

这是一座大宅院,前宅后园,有廊有厦。我们到来也不知是第几拨。院子里凌乱,花坛挖了个大坑,显然已经有人抄过。几个下人模样的人迎着我们。 经过一番交涉,一个老人走出。

老人矮个子,白净面孔,有些谢顶,很沉稳,穿着睡衣。我很奇怪,这一带乱的七荤八素,他自己的家也被查抄,他却在睡觉,毫不在意。他把我们让进客厅。很客气的问我们从哪里来,有什么事。我们的头目说,查抄封资修。随即问他在哪工作,谁是领导?我清楚的记得,他高声告诉我们,“在国务院工作,周总理是领导。”并一再声称自己是老革命,1949年就领导过西康省和平起义。他说,他的子女比他参加革命还早,都是党的干部。

我惊讶。有高中的同学反驳,“49年起义算什么老革命?”大约是旧军人出身,又系国民党起义将领,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说不清,也无从说起,因此不再言语。只是交待,哪几间房住的是子女,哪几间房住的是下人,应不在抄家范围。

我印象中,我们也宣布了一些抄家纪律。只抄刘文辉自己的住处,不涉及下人和子女。我至今没搞清,什么是封资修?抄家究竟有什么依据?我们只是根据自己的偏好,把高跟鞋、化妆品、金银首饰、外国杂志作为资产阶级。古董字画、茶壶酒杯、各种彩釉花瓶作为封建主义。我清楚的记着,有一条银质的腰带,镶着宝石,很靓丽。被不知哪来的红卫兵挥舞着,拿在手里。用今天的眼光看,凡是美好的,艺术的,贵重的,都属于资产阶级,都在抄家砸碎之列。那时的年轻孩子,不知道历史,不知道好歹,没有审美能力。受中央文革小组蛊惑,不知毁坏了多少文物珍奇。

当夜我们就住在了刘家客厅。那年头阶级斗争为纲,很警觉。喝的水,吃的饭都是从外面带入。晚上休息,男生睡沙发,挡在门口。女生睡地毯,圈在中间。我记得曾手持一根铜镇尺,一夜没松手。刘家没几个人,很安静,倒是我们紧张了一宿。能留下印象的,一个铺着地毯的大客厅,摆着一架钢琴。一间乒乓球室,墙上挂满照片。傍晚,有一个讲四川话的老保姆在后院烧火,引起我们的警惕。查问结果,不像“变天账”,一些佛教经书。

 记得没抄走什么东西。第二天,打了一张收条,拦了一辆车,把东西送到海淀分局。一段荒谬的经历。

    第二次,三个月后,大串联来到成都。当时,红卫兵在大邑县举办大地主刘文彩“收租院”展览。一座很大的庄园,迷宫一样的院落。庄园的旧宅,陈列着收租院的泥塑展览。我能记得的:地主收租,大斗进小斗出,拷打佃户,私设水牢,欺男霸女,生活糜烂。记得有一个细节,说刘文彩吃鸭子不吃肉,只吃鸭璞,当时以为太奢靡。以致后来,每当吃芥末鸭掌就想起这段经历。

    那个时代,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到处可见阶级斗争展览。记得参观刘文彩庄园的人很多,排着长队。离刘文彩庄园不远有一座同等规模的庄园,紧闭大门。有人告诉我,那是刘文彩的哥哥刘文辉的庄园。我想起在北京见到的那个穿睡衣的老人。竟然和大地主刘文彩是亲兄弟,我很惊讶。从心里增加了对刘文辉的关注。

    第三次接触,半年后。上海一月风暴,掀起全国性的造反夺权。文化大革命陷入无穷尽的武斗。大人都去斗争,学校停课。我们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躲在学校。偷偷的读书。读书还用偷偷,大多是那个时代的“禁书”。有一套全国政协出版的“文史资料”,有对民国时期“大邑三杰”刘湘、刘文辉、刘文彩的描述。内容很丰富,简直就是一部四川民国史。

    我从那里知道,刘文辉保定军校出身,参加过辛亥革命。北伐时,拥护联俄、联共、扶住农工的新三民主义,被蒋介石封为“国民革命军24军军长”,陆军上将。先后做过四川、西康两省主席。出乎我意料的,刘氏叔侄,那个时代就是大地主、大军阀。可资料记载,他们不仅为四川百姓做过很多好事;而且抗战时,率部出征,川军在抗战时发挥过超强的作用。最不可思议那里还记载,刘文辉帮助过共产党和红军。1949年刘文辉率所部在雅安起义。解放后曾任林业部长。看来老将军自称老革命所言不虚。 其弟刘文彩作过川军将领,复员还乡,积极捐钱办工业、办商业、办学校,支持抗战,做过很多善事。和我一向的认知大不相同。

    最让我惊讶的是,查看我父母所在的62军军史:刘文辉所部国民革命军24军,1950年起义,与我父母所在解放军62军合编,紧接着出川,参加抗美援朝。他们竟是一个部队的!

    1966年我还小,少不更事。虽与老人对面,却无法交流。39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细思量,将军安在乎?中央文革小组安在乎?曾几何时的大是大非、已被时代淹没。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

    真的是过眼烟云吗?我们还欠着对那段历史的反思,对那场浩劫的批判,对千千万万类似刘文辉老人的忏悔和道歉。可没有忏悔,就不会有整个民族的醒悟,即使中国有了经济发展也很难进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