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月20日
“丙中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名。名字怪,大概是傈僳语的音译。最早听说丙中洛,是朋友马卓新告知,他去那里采风,留下很深印象。我要去丙中洛,还因为这里是我游历三江并流最后的角落。
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在云南境内并流170公里,三江间距最窄的地方仅70公里。这里聚集了太多的雪峰冰川,激流峡谷,草原湿地,森林草甸,被联合国定为世界自然景观遗产。
我在先后五年的时间里多次在这一带采风,先后去过金沙江峡谷、澜沧江峡谷,到过贡嘎雪山、梅里雪山、玉龙雪山和大香格里拉一线。这一带是我去过的最美的地方:山高得让人惊羡,水急得令人晕眩,天蓝得使人眼醉,云白得感人心软。这也就注定我一定要到丙中洛。
六库到丙中洛300多公里,接受昨天堵路的教训,不到八点出发。
一路沿怒江上行。峡谷太深,已经9点还看不到太阳;峡谷太窄,车几乎是压着江沿行驶。
我到过很多少数民族地区,大都交通闭塞,居住分散、地广人稀。这里有特色,五里不同天,十里不同景,上下垂直上千米,分布着几个气侯带。特别是人口分布,河滩地村寨密集,人口集中。高山顶只要有快平地、缓坡就有人住,那是真正的少数民族。
怒江州1·4万平方公里,50万人口,平均每平方公里不到40人,岂不是地广人稀?不尽然!1·4万平方公里,绝大部分不能居住。百姓是逐土而居。网络介绍:这里的可耕农田只占4%的土地;就这4%还有75%是坡度25度以上的山区。真正河谷的熟地(优质耕田)不足8%,集中着绝大多数人口。我了解了几个江边村子,平均每人也就一亩耕地。就这一亩耕地,大多还是小块、分散,只能靠牛耕人犁。
明白了吧!地广是地广,可人口并不稀,分布有很大差异。
这里民族多,到底有多少?网络也说不清。只说是中国民族最多的地区。就说自治州的名字:怒江傈僳族、怒族自治州。傈僳族是这里的多数民族,人口在25万以上,占全州人口48%;下一个并列的主体民族怒族,人口不足5万人,差的不是一个等级。更别提普米族,独龙族等民族,也许你从没听说过。
这里的山村很大一部分还没通电,有相当部分村寨只通沙石小路。
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史书记述,千百年的民族冲突。人口越少的民族越被驱逐,有的民族至今仍住在人迹罕的山脊。

9点30到“腊玛登”景区。“腊玛登”傈僳语,“虎跳石”。这里地形奇特:两侧高山垂直,挤向河谷。一条10公里长的峡谷,竟有百米落差。最窄处,江面不过十几米。怒江冲到这里挤成一线,如醉如痴,奔腾咆哮。站上“腊玛登”,水雾升腾,巨大的轰鸣,恍惚置身高山瀑布。
2004年我曾走过金沙江大裂谷,那里也有一处“虎跳石”,也是这样山高水险,白浪滔天。不同的是,那里的江心石更完整,这里是巨石的组合。
“腊玛登”有传说:很久以前,年轻王子因受魔魇变为一只老虎,后爱上对岸一个姑娘,奋力踏江心巨石过江。天神感其情深,解除魔法,王子与姑娘结为百年之好。其后人就是现在的傈僳族的虎族人。几乎同样传说,金沙江也有一个。
12点20到“雅哈巴”,傈僳语“石月亮”。此地人称三江圣地,傈粟之根。何以如此称呼?因为从这里远望,高黎贡山千米峰顶,绝壁之上有一个透明的石洞,圆如满月,很像湘西的“天门洞”,人称“石月亮”。
一个卖纪念品的傈僳族小姑娘告诉我,“石月亮”是傈僳族的发源地。传说:怒江龙女爱上一个凡间小伙,龙王怒之,掀动狂涛,二人架舟奔逃,被岩峰挡住,危急之际,龙女射出神箭,洞穿壁崖,飘然而去。就有了“石月亮”,龙女的后人就是傈僳族。
怒江峡谷公路 Av3.5 1/1000 Iso125
这个小姑娘小学毕业,无地可种,无事可做,自发在这里接待游客,捎带贩卖些旧式的弓弩、砍刀、服装、头饰。这里地少人多,搞旅游几乎是唯一的谋生出路。她说,有了这条公路就好了,外面的人走进来,我们的日子就好过。
怒江峡谷怪,百姓的信仰以六库为界,向下游以佛教为主,向上游则是基督教的领地。走过“石月亮”,一路村落几乎都能看到基督教堂。
基督教在中国有多大影响,是个谜。我曾经和一位教会的朋友探讨,他告诉我:基督教徒在中国大约有5000万到7000万,属于政府倡导的“三自”教会是少数,大多是地下家庭传教。西北、中原、华中、东南沿海都有,“文革”后发展很快。
这里不同,十九世纪初法国天主教会就派来传教士,至今已有200多年。英国神父詹姆士所著,《失去的地平线》,最早把这里介绍给世界,并且为这里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香格里拉。
1949年后,外国传教士被驱逐,但教民并没因为神父的离去放弃信仰,教会一直在地下活动,近些年压力减轻,发展迅速。

就拿我们走进的“齐郎当”教堂来说。小教堂,也就一间教室大小。向当地人打听,竟然有“神父”照管,登门拜访。说是神父,其实很勉强,不过普通信徒。
这是一个40多岁的傈僳族汉子,勉强能说普通话,也知道沏茶待客。他告诉我,他是1994年信的教,后来教友让他管理教堂,管了八年。用他的话说,只是拿钥匙,每周礼拜日开门、打扫卫生。再就是和县城的神父联系,真正传教的是城里的神甫。有时南京神学院也会来人。这个村有村民200人左右,有40多教徒。
我搞不清西方教会何以能在200年前找到这里?而且能在这封闭落后的山区立足?更搞不清,半个世纪的社会主义教育为何导致的是基督教的复兴?这里的少数民族信徒,当务之急是信仰上帝,还是脱贫致富?
为什么有这样的疑问?因为眼前的“神甫”。
神甫不是专职,家里很清贫。三间房,除了床基本没有家具。可谓家徒四壁。一家五口人,三个孩子,一子两女。大男孩17岁,在外打工补贴家里,两个女儿在家读书。这里穷,政府免了学费,但每年还要交250元的柴火费,30元保险费。他说,供孩子上学很困难。他有六亩田,收的粮食勉强糊口。有些山地,已被政府收回。去年,政府退耕还林,每收一亩山地补偿240元,就是他眼下的现金收入。
我看他灶上煮着蚕豆饭,加了点油菜,黑糊糊的没有油腥。我问他今后怎么办,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打工。他听说要加宽公路,会用民工,他和儿子都准备去。他还告诉我,他现在的房子是政府帮助盖的,原来的老房子在上边,前年被泥石流掩埋,还死了五个人。

如此“神甫”,温饱尚未解决,饿着肚子,如何侍奉上帝。
这里的百姓普遍贫穷。田地太少,还无从扩大;山上的树也基本砍光。最要命,大多既不会说汉话,文化又太低,没有就业能力。呆不住,走不开,吃政府岂是长久之计?
我理解了,为什么当地官员为怒江水利梯级开发那么卖力,为什么在遭到全国人大否决之后,仍然苦苦争取。
因为眼前的这条怒江,几乎就是当地百姓的唯一资源。可怒江筑起大坝也就不再是怒江,三江并流的自然遗产也就不再是遗产。我在横断山区走过几次,深以为要保留香格里拉原始的美,唯有把人迁出去。但以中国之大,人口之密,又能迁到哪里?
17点走进丙中洛。
丙中洛人满为患,因为怒族的“鲜花节”。这里傈僳族最多,其次是怒族,再往上游就是西藏察隅。此时街上,姑娘小伙个个盛装,搞不清谁是怒族,谁是傈僳族,倒是藏族年轻人最醒目,穿着民族服装,抱着吉他,满街游荡。
云南民族多,节日就多。晚上青年们在广场点起三堆篝火,手拉手,载歌载舞。我不知道他们唱些什么,但从那自由的旋律,欢快的舞姿可以感觉出一种原始的奔放,真情的流露。
真是快乐的人群,他们贫穷,但不缺野性的豪迈,内心的自由。难怪城里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寻找被物欲阉割掉的本性。
怒江行记
怒江美几许? 天成大山川。
山高云为顶, 顶上村寨悬。
抬头见雪峰, 俯瞰大江湍。
攀上丙中洛, 世外小桃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