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早告别了姥姥。走昭通、宜宾北上。一路天清气爽,道路通畅。过了昭通进入干热河谷。这一带是彝族区,过去天旱地贫,四闭之地。如今梯田铺着塑料薄膜,阳光下白花花的。百姓已知道科学种田。
一路顺风,下午三点离宜宾只有一百多公里,问题来了。高速路虽然已铺路面,但设施尚未齐全,没有通行证不得通行。百姓只得走老路,有了大麻烦。
也许是因为这条路近,大型集装箱货车多,车重路窄,路基的大石头拱出路面,到处是水坑,路面压得稀烂。一百多公里,走了八个小时,半夜一点走进四川。

再进四川,总有一种亲切感。不全是因为我出生在这里,更多是因为57年,十数次来过四川。那份沧桑,那份古老,那份滋润,那份安闲,时时出现在眼前。
特别近10年,两入剑阁,三进甘南。泸定的铁索,峨嵋的金殿,乐山的大佛,梅州的诗苑;贡嘎的雪山,亚丁的冰川,黄龙的瑶池, 康定的寺院;更别提丹巴的碉楼,诺尔盖的草原,雅城的峡谷,金沙的江湾,一片山河千种风情,美的让人惊艳,以致每到四川总有一种浓浓的亲切感。
宜宾隔金沙江,对面是云南,地处边远。但宜宾有“五粮液”,人称酒城,四海名传。走进宜宾,街心一座花园,一只巨大的酒樽,难得空气中,温温的一丝甜腻,酒香飘散。
9点出发,经自贡、资阳走向成都平原。紧密的村寨,无边的稻田,蒙蒙细雨中,繁花似锦,湿气绵绵。
11点半走进成都,第一站,杜甫草堂。

杜甫史称“诗圣”,比肩李白的“诗仙”。其实,杜甫生前并未像李白一样受朝廷赏识,远不如“诗仙”。杜甫出名是宋代以后的事。有宋一朝,几乎始终面临外族入侵,生民涂炭。仕子忧国忧民,杜诗的地位才日益凸显。
杜诗其文,字斟句酌,沉郁顿挫,“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的名篇《长江》被后人评为,字字对,句句工。“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脍炙人口。但杜诗之神我以为不在“文”而在“情”,在忧国忧民的至情至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何等的爱憎?“穷年忧黎元,太息肠内热”,一个“热”字,把诗人的情感淋漓尽致的烘托。以诗记史,以诗述“圣”,杜甫开文学儒教先河。他在诗中表现出来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儒家本色,感动了几代人。
自杜诗之后,诗歌的教化功能日益凸显。宋代的范仲淹、苏轼、岳飞、文天祥都是杰出的代表。这一诗风自北宋后,成为中国诗坛的主流,推动了儒家“内圣外王”精神的传播。杜甫也因此成为诗中之“圣”。
我算了一下,从1966年大串联,42年之间,我曾五入草堂。随着年龄阅历的变化,感触也大不一样。少年时,入草堂不过游玩猎奇。上世纪 80年代两次走进草堂,开始了吟咏品味。记得和友人曾为杜甫以“红湿”二字表现成都,视之有色,触之有觉,而又无形无相,大发感慨。如今再来草堂,这里已然整修得花团锦簇,焕然一新,可我却心绪变了。坐在茶堂,沏一杯清茶,点一支香烟,任游人如织。在漫漫的湿意中静静地体悟。42年过去,人疲倦了,心疲倦了。

杜甫成名,得益于“天宝、开元”年间的治乱。先是经济文化的繁荣,导致统治者的奢华糜烂,继之是“安史之乱”,生民涂炭。强烈的对比,切肤的体验,成就了《丽人行》《兵车行》,成就了《三吏》、《三别》。
中国历来有兴乱更替的传统,更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说教。何以如此?人治使然。权力的过度集中,百姓的过度自恋,以致国家的兴衰全赖统治者的明暗。
2000年的专制史,前有“成康、文景”,中有“贞观、开元”,后有“康乾盛世”,有一代明君就有一代强盛,而强盛之后紧接着是几代人的黑暗。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乎焉,” 否极泰来,周而复反。
如今呢?30年升平,国势兴隆,百姓偏安,官场腐败,民间已是奢靡成风。
60年前,毛泽东在延安与黄炎培先生畅谈,预言走民主的道路。60年过去,国家强盛,民生改善,可民主呢?60年我们又走了一个怪圈,又回到历史的出发点。
中国又有了新的权贵,又有了新的贫富悬殊,又有了新的“朱门酒肉”。而造成这一切的文化原因、社会原因、体制原因究竟是什么?
一个新的特权阶层兴起,一个新的统治体制形成,而中国历史上打破一个统治体制而又不动乱该有多难。
草堂经历了了1300年的变化。天宝年间的苦难,已经换成了兴和浮华。楼群包围了草堂,上面高悬着商业广告。草堂明白,历史毕竟进步了,杜甫当年企盼的“广厦千万间”,已然遍布都市,可“天下寒士俱欢颜”了吗?
眼前,姑娘在操琴,青年在观瞻,孩子在嬉戏,老人在清谈。古老的依旧古老,漠然的依然漠然,人们已经忘记,“世道人心悬利剑,从来治世民为天”。莫非,这一代,或者下一代,会造就出新的杜甫?会产生出新的《三吏》《三别》?草堂黯然。
再游草堂
“草堂”今安在? 商海浮“瀛台”。
楼墙多豪语, “茅屋”只怜才。
游人几哗喧, 我心独自白。
千古多寂寞, 闹市一孤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