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乌珠穆沁,蒙古语,葡萄山,汉人简称西乌旗,真正的草原部族。这里有无边的草场,羊群隐没,碎玉一样的花朵。从这里向北不足百里就是中蒙边境。全旗不足七万人口,却有着200万头牲畜,曾经的“绿色畜产品生产基地”。
为什么说是曾经?因为牧民靠放牧生活已成过去,如今这里发现了极为丰富的褐煤资源,预测储量500亿吨以上。为此,修了宽阔的柏油公路,建设了众多的居民小区,迁来了数不清的内地工人。眼前的这条大道,人来车往,红红火火。
走近西乌旗,去年发生牧民、学生骚动的地方。昨天我向毕力格询问,看得出他不愿意多谈。他告诉我,事情已经过去,死人家庭已得到补偿。煤矿还在开采,政府答应在草场修路,给牧民补贴。
走近西乌县城,爬上一道高坎,眼前笔直的公路。尽头草场开肠破肚,有煤碳堆出的黑色高丘,高丘下一座巨大的矿坑。成群的大型翻斗卡车,在矿坑中游走。从这里向南,一排雄伟的高压线塔,尽头一列四根直耸云天的巨大烟囱,一座大型的火力发电厂。
其实我们一路走来,两天了,从正蓝旗、桑根达莱到锡林浩特,沿途都能看到大型的火力发电厂在建设。不知这里有多大的煤田,不知这些煤田是否在地下连成一片,更不知它们是否都埋藏的如此浅薄。以致两天来看到数个大型矿坑,数不清的煤堆,碾压的稀烂的草场。一向安静平和的大草原,成了大工地。此情此景,喜忧参半。
喜者,草原有了新的经济增长点,正在逐渐致富。
但更大的是忧。忧什么?挖掘机剥开了草场,破坏了千百年形成的植被。更重要,从这里向西是干旱草原,再向西是阿拉善戈壁。前年,我们到离这里不足百里的查干诺尔(湖),那里曾是方圆近百平方公里的大湖,被誉为锡林郭勒草原的明珠。如今已基本干枯,湖面一层灰白的浮尘,草原在退化。这里已逐渐融入华北沙尘暴形成的策源地。
为此,十几年来,内蒙退耕还林,退牧还草。内地不少有识之士,包括我们的近邻韩国和日本人,自觉到这里植草、种树。可这非常明白的事实,而且已基本达成全民共识,却阻挡不了新一轮的开发。
王小平不无感慨的说:“可惜的草原,因为你太丰富,所以注定要被哄抢。”她忧郁的唱起一首50年代的歌:“燕子在蓝色天空飞翔,寻找它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它朝着四周张望,为什么这里变了样。去年这里是荒凉的草场,如今变成了高大的厂房,马达的声音代替了野兽的狂吼,机器的声音代替了百鸟的歌唱。这就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你不要再往别处飞翔、、、、原来的狂野和草场,如今变成了美丽的城市和村庄。”
我们黯然。城市和村庄有了,可美丽吗?
60年过去,不仅鸟儿找不到家乡,人也失去了故乡。有了矿藏,就有了资本的聚集,就有了城镇,有了饭店,有了歌厅、洗浴房、按摩房,红灯绿酒代替了诗一样的安详。包头如何?白云鄂博如何?还有刚刚跟上来的鄂尔多斯?有多少美丽?又有多少哀伤?难道还不足以警醒?看着这走向现代化的草原,真不知它的命运将在何方?
我和锡盟有缘,还得益于亲家濮烨老师。她1969年来这里插队,在草原生活了四年,参加了当地的乌兰牧骑(文工团),也因此结识了一群终生的朋友,我们到来得到他们的欢迎。
晚饭在酒店单间由濮老师当年的战友,孙凤兰、老韩、老朴等四人为我们接风。
说到兵团,人情就近了。我和许天宁都曾经是云南西双版纳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士。那个年代,到处都在准备打仗,边疆的知青屯垦戍边。那时的黑龙江、内蒙、云南、新疆,农垦都改制为生产建设兵团,统称兵团战友。战友见面,自然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有亲近就得有酒,有酒自然就有歌声,更何况是在以热情豪放著称的蒙古族的草原。文工团出身的兵团战士,一把手风琴,一根萨克斯管,一曲《草原上的红卫兵》把我们又带到了当年。
红卫兵实在是个无从定位的名称。曾几何时,谁人不“革命”,谁人不“造反”?红卫兵几乎是全民族的名称。可文革结束,“造反”被清算,红卫兵成了负面形象,大家纷纷回避。十年动乱,天翻地覆,11届三中全会总结:领袖被蒙蔽,党组织受考验,粉碎了四人帮,一切又回到伟大光荣正确的航程。
可红卫兵呢?
我们这代人经历了红卫兵由生到灭的全过程。我们清楚,红卫兵是党内路线斗争的产物,是党内权力斗争的工具。红卫兵随路线斗争而兴,随路线斗争而亡,可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是个人崇拜的牺牲。
那个时代的青少年,从红卫兵到知青,不仅意味着动乱、苦难、毁灭,也意味着扭曲的理想、奉献、激情。千百万付出了巨大牺牲的青少年,用“上山下乡”背负了文革几乎全部的苦难和救赎。才有了后来的反思,后来的思想解放,后来的改革开放。
我理解为什么那代人总是舍不下那个时代的歌曲。不是为了那些歌词,而是那些旋律凝聚着太多的记忆:那里有青春的燃烧,无私的奉献,激情的毁灭,涅磐的再生。那是一代因为被抛弃而不得不思想解放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代人的抗争,这古老的大地有了最初的觉醒。
几杯酒下肚,随着歌声,我仿佛看到当年的内蒙草原,当年的版纳密林,当年那批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在命运底线的奋斗。我明白,那些歌声已经裹着昔日的苦难融化在他们的血液中,他们因此而有幸,因此有过只属于自己的真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