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早躺在床上,打开台灯:剥蚀的天花、残旧的窗棱,彩绘的茶碗,镂刻的古钟,一时有些迷蒙。幻觉中穿越时空。这座沙溪古镇,真是看不够、说不清。
昨天下午,走进“兴教寺”,又是个说不清。一座寺院,有什么说不清?我们到来,寺院正在修复。门口有标牌:建于明永乐十三年(1415年),是国内仅存的明代白族“阿托力”佛教寺院。
何为“阿托力佛教”?没说明,问导游,说不清。只说是白族人的先人,好像一种祖宗崇拜。可祖宗崇拜怎么会有佛祖参与?最重要,这里看上去,就是一座寺庙。导游告诉我,寺庙正在修复,有专家指导。找过去,还真有两块标牌:一块,寺登街老年活动站兼地方诗社;另一块,寺登街文化站兼寺庙修复指导。围着茶桌几位老先生。问他们,何为“阿托力佛教”,还是说不清。只说是白族远古自然崇拜和佛教的结合。有一位老人说,源自藏传密宗。他们告诉我,兴教寺一解放就被政府征用,佛像早就毁了,僧人也早就散了。对于寺庙的历史,很少人知道。文革中,寺庙一部分成了镇政府办公室。大殿成了镇政府的仓库,堆着桌椅板凳。这倒好了,没人关顾,保留了一组古老的壁画。
前几年,几个瑞士人旅游,想看看兴教寺建筑,发现了这些壁画。他们说,寺院早毁了,过去这些壁画也没人看重,幸亏文革中大殿没拆,得以保留。他们告诉我:这是他们的先祖创作,有20多福。其中的《太子游苑图》,描绘了古南诏、大理国的宫廷生活,弥补了史书记载的缺憾。成为研究南诏、大理国的重要历史物证。这里的壁画照片送到北京,来了不少专家,引起重视,这才决定修复“兴教寺”。
2000年,整个“寺登街”纳入世界纪念性建筑濒危遗产名录,政府迁出。他们这些老人是镇政府聘请来的,为看管文物,也为修复寺庙,监督维护。一位老者说,毁坏的年头太长了。原来的样子已经记不清。
我们四处走走,这里正修复,遍地建筑垃圾。两跨院,两座大殿,基本空着。有两排展览栏,展示着发现、修复兴教寺的介绍图片和说明。最简陋的是大殿,四围空空,正中临时摆了三尊泥塑的佛像,背景是在帆布上草草画出的西天圣境。导游告诉我,帆布后面是古人的壁画。最醒目,山门的哼哈二将,已经雕塑成型,还没上漆。黄白的木质雕塑,打满补丁,金身尚没塑成。可门口已经有了六个固定导游,有了收费处。
不知是因为历史古远,文化重叠,还是因为没有图案,随性修复。一座标榜藏密的寺院,殿外殿内几乎所有的廊柱、门框都有楹联。而且刚刚完善,黑底金字,粉刷一新。不仅笔力遒劲,而且字体行草篆隶应有尽有。最奇特,内容驳杂,各门各派,很醒目。
我大体看了看,有颂经礼佛的,有歌颂圣人的,有提倡道家三清的,有赞颂山水的,也有歌颂现实的。特别有几幅是对本地文化人物的表彰,很不得要领。
这里的文化原本就驳杂,茶马古道,南至缅甸、泰国;北达蒙古、俄罗斯;西抵西藏、印度,自古就人文荟萃,消息灵通。
也难怪,这里的寺院,儒释道三教合一。这里的百姓对八方文化,四面来风,广纳博收,和而不同;反正大殿有的是地方,谁来了都可以坐把交椅。遗憾,这里目前还仅限于中国古典文化的范畴。什么时候一个大殿供奉上孔子、老子、耶稣、佛陀、穆斯林的真主、日本的大神,把寺庙办成后人学习历代先贤的博物馆。信徒们也就不必为学术上的差异剑拔弩张,那才是真正的世界文化融合。
告别沙溪,前方就是昆明。连续十几天的奔波,特别在车上写作,非常吃力,很疲劳。以致先是在德欣开始发烧,到了香格里拉,口腔溃疡化脓,每天只能吃几个鸡蛋,喝几瓶奶。结果,到了丽江没去泸沽湖,留下了遗憾。原计划此次行程前方还有梵净山、遵义、凤凰古城。可现在的状况,只能单独从昆明乘飞机返京。
此次自驾南行,16天,6000公里。加上去年的川西、甘南行,横断山区全部走遍。圆了30年的梦。
离开横断山区,离开雪山蓝天。也就失去了新鲜,失去了思考。又见高楼,又见车流,又见漫漫的雾霾,旅游也就到了头。
坐在飞机上畅想,旅游原本为放松,怎么就有了写作?而且一发不可收,直至累出了病?
走进高山大川,就有了那种随时涌现、转瞬即逝的激情。你看:漫漫草场,皑皑雪峰,清溪高挂,雾海蒸腾,更别提,高山藏宅的多彩,半山马帮的铃声。我们仿佛走入远古,走入灵魂的深处,那是“我思故我在”的征程,是大千世界,人生轮回参与的感悟。才会有一种强烈的向往,仿佛人间的牵挂都随眼前烟云逝去,只留下美的憧憬,爱的泛化,自由的心灵。那心灵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怅怅洋洋,无所归依,才有了诗、有了游记,尽管粗鄙,仍不能自已。一任她宣泄。我此刻的顿悟,美才是信仰,是人心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