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翻越折多山 3月23日 星期三

清晨的大渡河谷,抬头,清亮亮一线蓝天;低头,灰蒙蒙一条大河。谷底怪石嶙岣,曲折处,有河滩,百姓垒石造田。这里气温低,节气晚,菜花正在蓄势,梨花、桃花开满河谷。

我以为,走进大香格里拉,有一南一北两个旅游金环。

北部的旅游金环在川西,包括:峨眉山、都江堰、青城山、四姑娘山、卧龙、黄龙、牟尼沟、九寨沟、诺尔盖大草原。再向南有:贡嘎神山、泸定、康定、丹巴、雅拉神山、八美、理塘、稻城、亚丁神山。我坐在这里,屈指数数就是18个景点,一多半是世界级景区。也不奇怪,从1967年1月到2018年11月,我先后五次走进这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带半个世纪的变迁。如今这里已经从封闭落后的大山沟成了真正的旅游区,有最好的公路,最好的接待措施,最经典的旅游线路。

想认真看,自驾旅游,得两个月。最好是在秋天,那时:白云、蓝天、雪山、草滩、无边的红叶、错落的农田,无法言传的嘉绒藏族文化,美的无法无天。

南部的旅游金环在滇北,包括德钦梅里雪山、滇北三江并流、香格里拉市、泸沽湖、丽江玉龙雪山、大理苍山洱海、邛海泸山。这一带更是好戏连连,其实很难区分哪是景点,根本就是在无限风光中盘桓。想想看,仅一个三江并流就有170公里长,三座蜿蜒逶迤的高山,三条奔腾咆哮的大川,分布着无数的民族村寨。知道吗?56个民族几乎有一半居住在这里。作为中国人,这一带是一定要去看的,看看什么叫“江山如此多姣”,什么叫“大中华文化圈”,什么叫“心中的日月乾坤旋转”。

8点40 走近康定,迎头遇到小镇“鸳鸯坝”。鸳鸯坝这几年出了名,发现了年产250万吨的锂矿山,被称为“锂业小巨人”。康定有了上市公司,几乎一瞬间在股市闻名。

但我以为,康定最富盛名的是《康定情歌》,据说作者就是在这鸳鸯坝采风获得灵感。1952年,《康定情歌》在维也纳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获得银质奖章 ,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全球最具影响力”十首民歌之一,20世纪70年代,入选美国太空局“世界最具代表性的十首歌曲”,随着旅行者2号探测器在太空凯旋。知道了吧,小小康定城有着代表中国、代表世界的殊荣。

走出鸳鸯坝,车离开大渡河,开始上山。天开始降雪,越下越大,9点07走入康定城。

康定城古称打箭炉,是川西藏区重镇。明清两代为安抚川康、钳制西藏,朝廷在此驻兵。近代以来,打箭炉的古称不再延用,《康定情歌》使康定举世闻名。走进康定城最醒目的是折多河,河水源自折多雪山,清凛湍急,穿城而过,白浪轰鸣。

这里是走进川西第一座藏文化十足的城市,川西阿坝藏族自治州首府。城区夹在山沟里,沿河而筑,商业也算繁荣。主街打箭炉街,满街的藏族同胞,一水的藏式高楼。明显,城市在往天上发展。只有城区边缘,有些古旧的藏式平房,保留着当年的“打箭炉”。

10点穿城而过,爬上折多山。这是我第三次翻越折多山,第一次1967年一月,记忆中:山更高,树更多。那时的康定城乌压压,灰蒙蒙。大片低矮灰黄的土坯房,簇拥着金碧辉煌的寺院,风卷沙尘,野狗出没,历史在这里“定格”;第二次是去年秋天,城区已经大变,山上天高云淡、草木萧然、金风萧瑟。这次是初春,草色遥看,漫天飞雪,天地融融。置身无涯的雪幕,如入化境,竟是手持相机,心事浩茫,无从拍摄。作小诗一首记怀:

 《登折多雪山》

步入川康上折多,古道弯弯添新辙。

抬头茫茫大草场,低头皑皑松雪坡。

云浸林海霜成雾,风吹雪岭冰为河。

登上垭口四下眺,真我泱泱大中国。

12点走下雪线,出太阳了,我们走进瓦泽乡俄洛村打尖。饭后,信步村庄,一座佛塔,三丈来高,通体洁白,塔身有前佛教协会主席赵朴初题字,“建成塔”。一个中年喇嘛迎出。杰让,40来岁,清清瘦瘦,一双清澈的眼睛,有些木呐。听杰让介绍, 这座塔是7公里外“君里寺”的分支,眼下杰让一人看守。说是看守其实就是在塔下生活,工作也简单,每天诵经转塔100圈。他29岁来到这里,已经整整守护了八年。建成塔也叫通珠塔,当地黄教的重要寺院。塔院不大,东侧有殿堂,供奉释迦佛祖,旁边一座厢房, 低矮潮湿,黑乎乎的,只有一张床,一个炉台,是杰让的住所。他的吃穿住穿用由当地信众供奉,自己也劳动,没有固定收入。杰让虔诚,每天转塔100圈。我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他说不会,他要供奉佛祖。再问他“要供奉到什么时候?”他说“不知道。”继续问他“想不想结婚成家?”他说“不可以”,有些羞涩。

真是难以想象,算算,八年转塔29万2000圈。是什么让他如此执着的履行使命?这执着究竟有多少成分是愚昧?多少成分是信仰?我困惑。

“信仰”是我们这代人从小被灌输最多的名词,却似乎始终没搞明白。文革前,普遍贫穷,却似乎信仰坚定。改革开放,生活富了,却普遍的信仰缺失。思想解放,使曾经的理想,曾经的热情,曾经的坚定,被无情的批判。人们在反思:是否人生只在物质生活?是否社会只在经济建设?是否强国就应该是全体国人的生命向往?是否信仰就一定要牺牲人格的自由和快乐?从1840年到现在,我们经历了七代人的追求,究竟换来了什么?

人,不能没有坚定,不能没有执着,否则,心何以安?命何以立?可在信息革命的今天,靠什么立心,靠什么立命?我们有太多的困惑。 在人生的坚定上,我们似乎还不如一个杰让喇嘛,这究竟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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