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晚夜宿湖北潜江县,清晨直奔三峡大坝。
三峡大坝是中国人面对西方,萌生的梦。民国伊始,中山先生提出的《建国方略实业计划》,就提出在三峡建立大坝。抗战胜利,蒋介石国民政府在美国专家帮助下,也曾对三峡进行勘察,提出在湖北宜昌建设葛洲坝的规划。 解放后,1956年,苏联专家又一次提出建设三峡大坝。领袖也因此写出“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一个多世纪过去,1994年底,三峡工程正式开工。2002年底,三峡工程全线截流。2003年,永久船闸通航。至我们这次拜访,大坝已经初步有了世纪工程的形象。
事实上,三峡对我并不陌生。在我有限的人生,曾经先后四次经过。1951年我在大西南的雅安出生。第二年随军北上,坐船经过这里。再来是40年后。1993年,全国人大批准大坝施工,赶在动工前,携带妻儿来这里,最后领略这即将消亡的千古风情。最后一次来,是1999年,大坝正在施工。已是深秋,阴雨绵绵。从宜昌到三斗坪,施工的车辆碾碎了沿江的公路。站上江岸,山风呼啸,青云缭绕,隐隐有汽笛长鸣。可见崖壁上的枫叶、柿子火红。
那时的三斗坪就是一片施工的海洋。大坝刚见端倪,坝顶矗立着数不清的吊塔,像密密麻麻的栅栏。栅栏下,蚂蚁一样的车辆爬行。巨大的船闸正在施工,上百米高的水泥崖壁,攀爬着无以计数的工人,电气焊火花万千闪动。脚下,泄洪道黄流滚滚,细雨蒙蒙。
这次再来,三月的荆州。车窗外,白云轻扬,春水荡漾,田埂上一道道明艳的花丛。无际的油菜花汪洋恣肆,金灿灿,明艳艳,仿佛一个巨大的万花筒。
走近三斗坪,大坝已经合龙,工程尚在收尾,旅游部门已经收费。坝区规定,不收门票,但参观一定要有导游陪同。我们的车没有多余的座位,无法容纳导游 。理论一番,导游可以不要,可导游费却绝不含糊,每人加收 68 元。
10 点, 豪情满怀, 千里迢迢, 登上坝顶。这里的观景台酷似四川人的泡菜坛, 故名“坛台”。登坛瞭望:可见远山一线浅灰的山影,江流一派迷蒙。想象中的大坝雄姿,激流奔腾,化为眼前的灰雾浓重。正是枯水期,能见度低,即没得看,也没得拍。马卓新兄调侃:“不识大坝真面目,只缘身在浓雾中”。
迎着长风,踟蹰高台。两小时参观,登高独立,江也徘徊,我也徘徊。半江春雨,一片模糊。作小诗一首记怀:
《坛台观雾景纪实》
漫步峡江三月天,登上坝顶向西川。
万里情怀对空景,半江春水半江烟。
长江是中国人的母亲河,与黄河同为中华文明的摇篮。正是因为这两条大河,纬度差异不大,而又流域广阔,中华大地的初民才有了最早的灌溉之利,交通之利,才得以定居,得以大范围的文明融汇,孕育出如此灿烂的中华文明。
长江黄河孕育了中华,也造成了由来已久的水患。以致历朝历代都把解决水患,作为考验统治者施政能力的尺度。近100年来,受西方近代科学影响,国人梦想着拦河筑坝。
改造江河是否会造福人类?是否会破坏生态?近50年来有了激烈争论。埃及阿斯旺高坝有了教训,美国科罗拉多大坝有了警示,更别提那个让人伤心的三门峡工程。我不懂水利,但我明白,亿万年形成自然形态,人类已经适应。而一旦建设大坝,就有了太多的未知数。环境是否会破坏?生态是否能适应?地质是否能承担?更别提移民安置,国防建设。
近20年长江源头冰川后退,上游开发水土流失,长江水质已严重恶化,水流量更是大起大落。旱季洞庭湖、鄱阳湖经常干涸。
黄河正是由于解放后无理性的开发,已经在河南、山东境内断流,衰变为一条季节河。“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成了古训。长江呢? 民间讲笑话:黄河给长江打电话,“长江,长江我是黄河”,长江回答:“黄河,黄河我也是黄河”。虽是玩笑,但透着忧虑。
江河的演变以亿万年为基数。人类对自然的干扰越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也会越大。长江会否成为第二条黄河?这个疑问将成为中国人心头的结,大坝存在一天,就纠结一天。
站在坝顶,远处隐隐传来大喇叭的喊声:“长江大坝创造了十三项世界之最,为民造福十大类,功在当代,利及千秋”。
我们是否需要十三项世界第一?是否需要用超大工程夸耀自己?我想起了“亩产万斤”的往事,想起了“七年超英,十五年赶美”的吹嘘。想起了已经被迫炸毁的三门峡大坝,想起了“愚公移山,造福子孙”的红旗渠。黄河已经紧步漳河的后尘,走向衰落,长江呢?
大坝是壮观的,平湖是美丽的,但心情呢? 填词记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