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秦岭的记忆 2004年10月30日

昨晚夜游西安城,清晨还是早早爬起。此行志不在城市,在横断山区,一早驾车向南奔向秦岭腹地。

走出城区,是关中平原,土地肥沃,人口稠密。2004年,这里还没修高速路,沿途集市密集。穿村过镇,行人、车辆挤在一起。土路上鸡飞狗跳,墙脊上金黄的玉米。路边一绺的蔬菜摊。小贩们大声的吆喝。土墙上刷满标语,治安的、节电的、扫盲的、节育的,加上五花八门的商业广告,色彩缤纷,莫名的勃勃生气。

关中的农村,有得是古老,也有得是新奇。这里,旧的宗法文化正在消融,新的商品经济悄然兴起。农村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新式的农民已经开始走出大山区。

走进秦岭,车速减慢,眼前乌乌涯涯的高山。秦岭牛,它不仅是长江水系和黄河水系的分水岭,更是中国南北气候的分界线。更重要,它是昆仑山脉的延伸,我们此行,从这里开始走入山区。 

9点40走进黑河森林公园。一条峡谷,千尺绝壁,崖壁瀑布高挂,崖顶红叶萋萋。谷底一条奔腾的山溪,一道索桥凄迷。停车拍照,这里太美,太熟悉。

怎么会熟悉?

三年前,我曾和影友专程来过这里,有过一段难忘的记忆。也是十月,正直中秋,我与马卓新、徐天宁、张瑞生、小邵一行采风来到这里。

秦岭,大名鼎鼎的旅游区。近年,更培养了大批“驴族”。何谓“驴族”?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兴起户外运动,“快乐行走”。简单说,搭伴登山旅游。一时风靡世界,开发了一系列登山线路。本世纪初影响到中国,中国有了专业的户外运动。有了独具特色的中国“驴族”。

我有几个驴族朋友,常年攀爬在世界各地。他们都以攀登过秦岭太白山为荣,用他们的说法:只有徒步走过终南山到太白山的线路,才可以称为“老驴”。

我们2001年,第一次来到这里。受“驴族”影响,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走进后山。为什么走后山?徐天宁“聪明”,来时搜寻网络。知道有个“厚畛子村”,知道那里有条路,可以从后山攀登南天门。可见太白山的精华,气势磅礴的林海、云海、石海。他说:南天门不高,和厚畛子的相对落差,不超过1000米。用他的话说,不过爬两个“香山”鬼见愁。最不济,三个小时一个来回。

受他的蛊惑,也是我们轻敌,竟然连著名的“关中八景”:“太白积雪六月天”都忘了。

其实,2001年户外运动刚刚兴起,网上信息很少。没有厚畛子村到南天门的路线介绍。所谓两个香山“鬼见愁”的高度,不过是徐天宁的猜度。这下惨了,最惨的是徐天宁自己。

那天上午,万里无云,阳光普照,想象着3、4个小时的山路,又要背摄影器材,尽量轻装。一路带的给养:香肠、面包、水果都留在了车上,一人只带了一个馒头,背着摄影包,穿着单衣单裤上了路。  

走在湿滑陡峭的山路,古木参天,藤蔓盈野,衰草萋萋。气喘吁吁,走走停停,4个多小时,仍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们知道犯了错误。可总不能回头吧,坚持,又走了整整5个小时,筋疲力尽才登上前山的垭口。这里有登山营地,有一伙“驴族”在此地宿营。可他们都是每人只带了一个帐篷,无法容留我们。正好有一个山民路过,告诉我们到南天门不远了,不到10里地。再三权衡,不好麻烦别人。只是饥渴难耐,向驴族小伙子们讨了一个大饼, 留下张瑞生,其余四人跟着山民上路。

走出去没多远,钻出了森林,我们到了山顶。此时,漫天黑雾,下起大雪,气温降到零度。唯一的馒头早已下肚,登山营地讨要的面饼分成四份充饥。分了饼才发现同行的山民丢了。这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停下就是冻死,我们陷进高山绝地。 

临时做了分工,马卓新放下摄影包,轻装前行探路。我负责断后,我们艰难地爬行在山脊。很快发现,山脊没路,我们困在一片巨大的石海。太白石海,秦岭四大奇景之一。真走进来,而且是半夜,冷风凄凄,雪花漫天,说不出的恐惧。不知什么原因,太白山的脊梁遍布巨石。这是真正的巨石,小块的在2到3立方米,大块的像一间房屋。这里没有大树,石缝中钻出一蓬蓬大树杜鹃。石海无路,要踩着巨石,可眼下,冻云低罩,巨石曈曈,我们只能手脚并用在石缝中爬行。我们简直绝望了。

正所谓绝处逢生。10点突然雪住风停,云开月现。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一轮满月,万里清辉,把个秦岭太白勾勒得清清丽丽。没见过如此迷幻的景色:树影抚慰着青石,山泉挥洒着月色,残雪妆点着藓苔,石缝摇弋着蓬稞。大千世界隐去色彩,只剩下单纯和黑白,滔滔山影,层层树浪,银花万朵。

那晚,我们苦苦挣扎,摄影器材丢在了半山。走着走着,摇摇晃晃,一屁股坐进水坑。起不来,也不想起来,已然筋疲力尽。终于许天宁靠着一棵大树不再移动。绝望中前方传来马卓新的喊声:“南天门到了!” 我们终于在半夜11点半,历经15个小时,忍着高山缺氧,饥寒交迫,几近绝望中上了南天门。

后来我们得知,那晚半山冻死了一个登山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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