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22日 星期二
重庆的早晨阴沉沉的,天还没大亮,沙坪坝金美宾馆外已是人声鼎沸。
这是个不眠的城市。昨晚9点半进城,宾馆对面歌厅,闪动的霓虹轰击着窗帘,扩音器轰鸣着大大小小的业余“刀郎”,竟是彻夜笙歌。不知怎么搞的,这里竟能容忍这样的噪声通宵达旦。
强烈对照的是,街口的一遛小铺似乎刚苏醒。我们跨进一间只有5张桌子的店铺,铺面临街完全敞开,里面黑乎乎、烟腾腾,一股甜腻腻咸忽忽的人味。灶台垒在街外,摆一张面板,吊一盏灯,就是厨房。这里卖一种“铺盖面”,把2两多重的面团醒好,拉成一张人脸大小、园园薄薄的面饼,煮在锅里,一张一碗,放上一种酱,吃在嘴里柔柔的、滑滑的,有些特色。两块钱一碗,又经济、又实惠。
小铺靠里的一张桌子放着一台小电视,挤着七八个大小伙,披着衣服,边抽烟,边议论,说话就象吵架,底气十足,一看就是著名的重庆“棒棒军”。屋角依墙立放着铺板,边上堆着几卷铺盖,询问才知,这里晚上打烊后,就是他们的临时宿舍。这里是“棒棒军”的家园,对比旁边的宾馆,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这是我第四次到重庆。印象中,重庆似乎就没消停过,总是扎着堆,人声鼎沸。第一次是在1966年秋,也是在沙坪坝,西南政法学院的红卫兵广播站也是这样彻夜不停的吼。重庆,抗战时的陪都,那时巴人的怒吼曾警醒着全世界,不知重庆人的激情是否有当年的陪都遗风。
外面人声、车声、马蹄声一片嘈杂,不能眠,翻开去年第七期《中国地理》杂志。
1 933年英国人詹姆斯.希尔顿 发表了《消失的地平线》,第一次系统、权威的把川西推向世界,并为这神秘的大山区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香格里拉”,从此横断山区走入人们的视野。随着旅游的发展,人们为这里的自然风光惊叹,为这里的人文环境感动,近几年,更多的是为这里的文化消逝呐喊。
马卓新告诉我,去年他去怒江峡谷,当地政府提出,在怒江水段兴修13个水电站,进行能源的梯级开发。这是一个大胆的,从当地资源出发,为当地百姓利益考虑的宏大设想。可一旦开发,怒江还是怒江吗?
当代人,农村人向往着城镇,小城镇的人向往着大城市,这一切都是以方便、效率、文化生活的丰富为价值。但当大城市的人充分享受到方便、效率、文化交流的好处之后,也尝到了紧张、拥挤、污染、嘈杂的苦果,人们又想起了舒适、温馨,想起了田园生活的香格里拉。这是一个怪圈,一个难圆的梦。
发展在当代几乎必然带来污染和文化的侵扰。既要方便、效率,又要舒适、温馨,而满足这些要以资源和环境为代价。公路、电力、电视加快了文化交流,千百年来因闭塞造成的小区域多文化的格局必然迅速风化。人们提出的种种保护措施都是徒劳,那不过是近代城市文明异化以理想的方式还原的一个遥远的梦。这个梦因其遥远才越发朦胧、美好,而一旦拉近了与我们的距离,梦就会醒。去年我曾在川西行走,深知当地百姓的生活艰难,小区域多文化不是他们的追求,香格里拉不会也不应该永远留在近代文明的门外。
香格里拉何去何从,我无法预言,因为我无法把握人的欲望,更把握不了自然的再生能力。我能看到的只是与时俱进的自然和文化的消逝,我能做的也就仅剩下快快去一趟,用一切现代化手段——纸、笔、录音、录像、摄影把现存的“香格里拉”留下来,存入国人的记忆,并催化这一记忆,使其衍生为文化基因。也许有一天,人类终于能够辨清科学发展和文化存留的关系,那么这一基因也许会在新的条件下复活、光大。
9点10分走上成渝高速,半年之内第二次走这条路,上次是深秋,一片萧然,满目金黄;时隔五个月,已是仲春,潮乎乎,暖洋洋,一片锦绣。路穿行在山脊,高架桥托着高速路延伸,嘉陵江畔山峰林立,白云朵朵。谷底,奔腾的小河护着村庄,碎镜面一样的梯田闪闪烁烁;山腰,明黄的菜花勾着田埂,竹林青翠,树影婆婆。真是无以言表的美景,青黄裁剪、千娇百媚,做小诗三首:
成渝高速景观
一
取道成渝景色佳,高路横空跨天涯,
阳春三月风光竟,青黄裁剪满地花。
二
花山水岭秀蜀中,远游无处不香风,
暖风熏得桃花醉,跌入明黄菜花丛。
三
三月春光似华章,飘飘悬挂山中央,
落入水中成一统,桃红梨白菜花黄。

离雅安近了,去年11月在雅安滞留两日,曾登蒙顶山品茶。那时的蒙顶是个五彩的世界,天盖寺前一层厚厚的银杏叶,阳光下金灿灿,明晃晃。去年情景犹在眼前,如今的蒙山,一片新绿,困扰这新绿的山野洋洋洒洒斑斑点点是菜花的金黄。“去秋蒙顶树荫荫,杏叶铺黄茶叶新,春风更比秋风爽,唤醒黄花满地金。”
一天时间温差很大,上午在成都平原气温1 8度,现在离雅安金鸡关还有20公里,温度已降至9度。蒙蒙细雨跟着我们从成都走来,越接近雅安雨越密,见到了久已闻名的雅雨。
14点10分到金鸡关。金鸡关是雅安的门户,雅安是大香格里拉的门户,而香格里拉又是西藏的门户。大香格里拉地区,不论从地理环境,人文结构都是一个过渡,是汉、藏、羌、彝、苗、回等民族的混居区,是汉文化与藏文化的接合部。这里更丰富、更多采的保留着历史,也更多的产生着变异。五里不同天,十里不同俗,也使这里更显神秘。民国以前这里单独建省,雅安是省会,各民族的社会制度,社会结构,文化习俗,一应遵循历史,因而也更赋予自治,更具多样性。上世纪50年代取消了西康省,搞民主改革,对这一地区冲击很大,随着社会结构的变迁,民俗民风的改变,香格里拉文明在悄悄的消融。从根上说这一消融是西风东渐,民主改革压迫的后果,保护民俗文化是近十几年的呼声。革命以远逝,回头反思,是否上世纪50年代不撤省,更多的尊重民族自治,用文化改良的方式逐步过渡,对保护当地文化,发展经济会更好些?无从结论。
1 6点40分到天全县,县城背山面水,邻青衣江。细雨黄昏,十几里长的油菜花带层层叠落,天光下,清亮的江水漂浮着大片润眼的明黄。
18点到二郎山隧道口。二郎山因为一首《歌唱二郎山》名满中华,隧道前广场,立着两块暗红色的燧石,大的一块刻有“二郎山高万丈”歌词曲谱,小的一块,刻有二郎山隧道的介绍。隧道全长4490米,主洞长4176米,海拔2200米,2000年12月正式通车。二郎山隧道两边植被截然不同,东坡平缓,植被茂密,多为阔叶林,西坡陡峭,植被稀疏,多为针叶林。穿过隧道正式进入横断山区。
19点到泸定,还是那座古镇,仅仅四个月没见,新添了不少建筑工地。询问,今年5月29日是康熙御批建泸定桥400周年,也是红军飞夺泸定桥70周年纪念,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政府都在全力准备。沿江的老街正在清理,新建的街道正在拓宽。江边,长达百米的观景台正在装饰,几组雕塑岿然,数排灯杆明耀,只有那座古桥依旧。上次来,正是深秋,干燥枯瘦,今天来,细雨霏霏,铁索、桥板、桥头黑亮亮的,看上去,滋润华丽,越发得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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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已经找不到痕迹,曾经的“石墙黑瓦木门脸,逶迤巷道石板街”已成记忆,香格里拉的门脸,迎面见到的已是新潮。“保存古迹,修旧如旧”其实贯彻不了。一是客观压力,地没添,人口增,旧式的街道拆除,新建筑只好往山上盖。二是没有长远统一的规划,修旧哪有建新来的快,而且耗时费力,看不出变化,显不出业绩。一任县长四年,转瞬而过,没有业绩怎么提升?学者毕竟只是学者,“长远规划,修旧如旧,”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古镇遗风与时去”怪不得当地的政府和民众。对这些新建筑,百姓很以为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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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点天已昏暗,文化广场聚来不少人,孩子们推着滑板,在人堆里钻来钻去,题有“泸定桥广场”的大理石地碑,成了孩子们的滑梯;十二组很有特色的广场椅坐满人,很多是白发藏装的老人。现代化组合音响启动,近200人聚向广场中心,围成一个圈,随着音乐跳起民族舞。这是一个固定的活动,上次来也是这个时间,也有这么多人,只是不知是民间自发还是政府组织。但从等待人群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是真心欢喜。
舞蹈都是藏族的,歌声激跃,舞姿欢快;一个身穿大红藏袍的姑娘沉醉在音乐中,忘情的舞着,感染着全场的人起舞。我们拍了不少照片,赶上如此升平岁月,真是百姓之福,看到那些开心大笑的藏装老人,可以明显感到他们热爱现代化生活。
朝辞重庆,暮宿康边,反差如此之大。康边人在盖新楼、修新路追随着大城市生活,大城市人却纷纷跑到康边旅游、度假,真是奇怪的圈。做打油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