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21日 星期一
也许是地势高,也许是酒闹的,总之5点起来了。外面一片黑暗,夜幕中鸡呜犬吠。室内很冷,盖了两条被子,带着帽子睡,鼻尖还是凉凉的。
大支坪镇是湖北的地面,距县城70公里,处川、鄂交界。也许是因为守着318国道,生意好做,百姓看上去还算富裕。镇上盖了很多新房,从门口看,一般家庭,都是瓷砖漫地,铝合金门窗,虽有些不土不洋,但日子是殷实的。小镇不大,一条街150米长,街上店铺林林总总,银行,保险公司,药店,洗浴中心,美容店,真是外面有什么,这里有什么,也说得上应有尽有。可笑的是.在这大山沟里,联通公司和网通公司也是面对面的开着,一幅竞争到底的架势。
天尚蒙蒙,小镇活起来了,送莱的农民,赶集的小贩已经进镇。旅店旁边一绺小饭馆,临街窗内搭着灶台,老板娘们穿红戴绿站在窗前,一边和街上商贩讨着价,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蒸锅的水汽,炸锅的油烟,缥缥缈缈弥漫街头。房檐下一串串的辣椒,一条条的熏肉,灶台上金黄的炸糕,乳白的蒸包,案板上一把把的青菜,一坨坨的的米粉。阳光打在窗棱上,红、绿、黄、白五光十色,黑背景下一幅美人晨炊图。马卓新、徐天宁一阵疯狂胶卷扫描。
6点08分来到野三坡大桥。这是一条独特的山涧,两峰相峙,岩崖相对,涧深在百米以上,间隔也就四五十米,山涧上一条看上去很有些气势的拱桥。桥下深涧,山风呜呜,阴气重重,初升的太阳一缕光柱探入谷底,射在赭红的山崖上,一树艳红的桃花沐浴。涧底山溪幽蓝的阴影,翻着白浪,几缕薄雾轻移,深幽静谧中几许鬼气,真是拍摄神怪片的绝好外景地。这里距四川境还有300公里。
车在山谷里打转,我们在车内聊天。天宁讲, 四年前,随”北京广角摄影协会”去内蒙坝上采风,我们三人加上文元,在影赛中包揽了一等到三等的四个奖项,很多影友心理不平,认为我们靠了一辆好车。玩摄影以来,招来不少物议,或说靠的运气,或说靠的器材,或说靠的后门和人事关系。说起来好笑,玩摄影本是业余,一定程度也是为了躲避商场和公司内部的争斗,跳出三界外,图个清静,没承想,竟是躲不开。
追求摄影本就唯美,满足的是爱美的天性,其珍贵只在过程本身,与获奖并无太大关系。一如我们眼下行驰在巫山峡谷,轻风拂徐,细雨凄凄,眼见无限春光,身感融融春意,化在这春的天地里,身之美,心之乐别人又如何理解?更远非一个奖项能够代替。我们手持相机寻找美.记录美,拍出的作品,没有身历其境的人岂能感受?如果把从摄影到获奖,作为一个过程,把艺术追求过程享受到的美作为一个整数,最终获奖带来的美感,连过程的1%也达不到。追求艺术原本就是超越,浓缩享受人生,一旦陷入功利,失之偏颇也就失去了意义。如果沉溺功利不能自拔,岂非南辕北辙,还玩摄影做什么?艺术追求本就是人生的奢侈品,没有回报。如果说有回报,不过是追求过程中的喜悦,当下的直接感受,按动快门瞬间的心理体验。完成了这一瞬间,也就完成了美,事后的回味带给人的心灵温馨只是美的余韵。如果一心出奇、获奖,不仅会失去流连自然的陶冶,也会失去和影友的交流。如果再搞点手段,费点心机,就算小有名气,也不过是把自己变为别人心中的你,随波逐流。事实上,人的自立非常不易。真正的自立只在专心的追求,只在孤独和内心的享受。而专心,要有很高的境界和很大的定力。如果说近代科学和理性主义弱化了人类的信仰能力,那么只有大自然,那些赋予人勃勃生气的美和爱才是人类信仰回归的动力。

不管是音乐、绘画、摄影,还是其他艺术,我以为都是人对美的追求,是自然和社会赋予个体生命张扬的能力。美的体悟溶之于心、升华为爱,外化为作品,这才是艺术。艺术是个体的,是个体的自觉,除去技巧其实很难分出高低。不同的人有其独特的经验,独特的心理感受,因而才有独特的眼光和独特的表现手法。梵高绘画割去耳朵,我理解,就是因为人生的巨大痛苦已经麻痹了生命张扬的体验,而更深切的生命体验只能用血。而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生命张扬才能迸发出真正的艺术。
中国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讲的积累生命张扬的能力。有了积累,有了生命的勃勃生气,才会有瞬间的迸发,如果说摄影有什么秘诀,那就是把自认为的“美”记下来,不断地记下去,直到有一天真的“美”了自己。
10点40分穿过浓雾,进入龙凤镇,这里距恩施县不远,一个很大的坝子。四周满是丘陵缓坡,水稻田、菜花田纠缠在一起,参参差差、花花绿绿。坝中心是镇,店铺、货摊鳞次节比,摆挂着五光十色的商品。挑担、推车、牵牛、赶猪的挤在一起非常热闹。 镇周围有几个不小的工厂,水泥厂的烟囱冒着浓烟,化肥厂的反应塔矗立在阴沉的天幕。有朋友从北京发来信息,警告318国道大竹段路况不好。
继续上山,雾很大,浓浓的灰白充斥着天地,只有眼前的几米黑亮的路面。低速前进,左则是崖壁,黑黝黝湿漉漉,不知有几多高;右侧是深涧,灰朦朦,阴沉沉不知有几多深,只有路边的树木挺着枝干,孤孤的从云中化出,向雾中隐去。
《巫山行路有感》
巫山淫雨滞行程,危岩高耸百丈空,
晓浴轻风独信步,却在云端雾里行。
清晨出来,路险地滑,一路上已看到十几起车祸。像巫山这样的大山区,泥石流、塌方、路陷本不稀奇,可离奇的是,我们竟然碰到一起“油祸。”
11点34分进入一段较平的路段,突然前方路边出现一系列车辆追尾。减速察看,车打滑,才突然发觉车已失控。小耿一边点刹车,一边控制方向躲避停车,车蹦着颠着向前滑行,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好在路面坡度较缓,速度也不快,加上美式吉普车制动性能好,总算颤颤巍巍停下。下车观看,路面雨水一层油花,腻腻的浮着一层柴油。我们前面的一辆大旅行车刹不住,屁股甩过来甩过去,侧滑着,最终撞在路边树上。一辆摩托车扔在路心,驾驶员不知去向,十几辆相互追尾的车被推到路边,来往车辆都已停驶。
真是飞来横祸。走,前面路况不清,不敢走;停,一时半刻油清理不了。讨论的结果,人下车步行,车尽量靠边压着土地慢行。挂上四驱以每小时五公里速度挪行,磨磨蹭蹭、跌跌撞撞,足足走了5里路才走出油区。巴蜀的交通除了川江主要靠眼前这条公路,如此重要的一条大动脉,天灾也就罢了,还遭此人祸。真可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天灾加人祸,车辆愁攀援。”
12点爬上一道山梁,钻出浓雾,眼前豁然:白茫茫一片云海,几座孤独的“岛屿”。此地是“猫儿山”巅,群山隐入雾海,只余峰顶“悬浮”。峰顶的树影勾勒出“岛”的形状,动荡虚幻,时隐时现,远处一脉长“岛”,那里是巫山的主峰。兴奋之中架起三角架,拍了没几张,云逼上来了,霎时四周皆白,什么也看不到,只得等待。四五个山里的小伙子好奇的围着我们,他们显然没见过这种大型的照相机,以为是拍电影。他们对我们如此痴情的等待云开,想不明白。他们说这里风光很美,但经常有大雾,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拍雾。我一再解释,“这里雾景很美。”“那你们北京没雾吗?”还真让我一时无言以对。一样风光,两样心情,看见的景色和感觉其实不一样。一件很简单的事,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云追着我们,刚绽开一条缝隙,不等支好架子就淹没。我们开车追着云缝,找好提前量,云缝一到就拍,一路追一路拍,拍没拍到东西倒在其次,这份折腾,这份乐,真是难得的享受。13点走进朝东岩隧道,隧道很长,有意思的是,堵着半隧道的浓雾。打开车灯,眼前光影憧憧,一团混沌,腾云驾雾。
13点20分碰到当地百姓出殡。死者有身份,送殡的人多,亲属扛旗打幡,披麻戴孝。一个圆圆的大坟,坟上插满彩旗,坟前供桌上摆着贡品;几个老人吹着喇叭,打着鼓,一边奏乐,一边唱词,年轻人放着鞭炮。有两人化了妆,在坟前跳来跳去,像在演戏。家人围在周边,并不见怎么悲伤,像是看戏。都说东巴人信鬼神,好巫术,不知是否此遗风。
13点42分进入利川市。利川是鄂渝交界的县城,这里是土家族自治县。但建筑、服饰、风俗和汉族没什么两样。到是遇到一起抢婚,有点新鲜。不知这种婚俗从何而来,新娘穿婚纱蹲在三轮车上,婆家人来抢,新姑爷画着脸谱,长裤外套着一条裤衩,打着领带的西式衬衫上绑着乳罩,肩上套着麻绳往前拉车,娘家人拦车,婆家人抢车,推推搡搡、闹闹哄哄,最终新姑爷抱起新娘放入婚车开走了之。
我们问了一些当地人,都说土家族没此风俗。
18点09分过万州长江大桥,走梁平方向直奔重庆,还有200公里,上了高速路。
万州到重庆,群山呼应,山涧激流。一砣砣、一片片菜花青黄,点缀着桃花羞涩。沟底人家,一条小路蜿蜒,几点竹园新绿,高速路横空出世,高开高走。此刻,夕阳正西下,橘红的阳光,皴染着层层水田,反光金红迷醉,犹如巨大的碎镜,好一片壮丽山河。
9点远山已见一片灯海,重庆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