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大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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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雪山

328 星期一

 早六点,躺在梅里雪山山庄的标间,这里虽然是几天来最好的旅店,有暖风空调,可我仍是没有睡意。

想着昨天傍晚,雪山对面,刺骨的寒风吹得大衣上的帽子呼啦啦的抽着脸,架好相机对着神山,我们在等,等着卡瓦格博雪峰露面。卡瓦格博是梅里雪山主峰,此刻正锁在浓雾里,被锁住的不仅有雪峰,还有西沉的太阳,天地一片沉暗。

马卓新去年来过这里,是初秋,有幸拍到雪峰。据他说,拍卡瓦格博不容易,这里常年云雾缭绕,今天云重,没戏。可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企盼会有奇迹发生,企盼来一阵风,吹开浓雾,掀开蒙在卡瓦格博山顶的面纱,那怕只有一分钟。

   四年前我曾在内蒙坝上草原采风,也是这个时刻,感觉到太阳在浓云后涌动,也是苦苦的等。不知什么原因,也许那里一阵山风,吹薄了云层,一块红晕湮出云层的底部,我拍下了“瀚海佛光”的作品,后来在全国影赛拿了奖。也许是那次际遇鼓励着我继续苦苦等候。天阴沉着,我感到透过卡瓦格博前浓云的光线一步步减弱,天光由灰转黑,终于只剩下沮丧和遗憾。一旁做生意的藏民说,见神山要心诚。我们万里迢迢寻到山下,难道还不诚吗?我想起那句歌词“爱情多美好,一生只一次。”我想,其实人生很多事都是一生只一次,一次的遗憾也许就是一生的遗憾。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我在等,等天亮,等那不知结果的“一次”。

   外面一片漆黑,除了隐约的山风,万籁俱静。窗户的一角可以见到梅里雪山的天空,一线微曦,浓云重重。那边是怒江大峡谷,据说正在下大雨。前一段那里雨雪成灾,电台报道,当地政府正在组织抢救。三江并流,五里不同天,三里不同景,这边阳光灿烂,那边大雨倾盆,刚才还云开日出,转瞬就浓云深锁,对摄影者来说,它永远给你希望,但更多的是留下遗憾。

天亮了,走出旅店,天幕一片阴霾,雪山仍躲在云后。这里称飞来寺,据说飞来寺真是飞来的。原选定的寺址距现址有两公里之遥,动工的当晚,梁、柱、檩等建筑材料不翼而飞,寻找的结果已到了两公里以外的现址,以为天意,改址并命名“飞来寺”。

这里还有八座白塔,缠着经幡,呼啦啦的击打着山风。白塔是藏传佛教的标志,香格里拉地区几乎随处可见。特别是在寺院、江河、雪山畔,凡设祭祀道场的地方几乎都有。这里的八座白塔,显然是善男信女叩拜梅里神山的道场,塔下留有一堆堆烧香的灰烬。几个藏族商贩坐在地上打牌,旁边放着推销的藏香、藏药。他们对神山是否出来并不关心,只是不断地告诉我们:“慢慢等吧,神山会出来的。”

和我们一同等待的有许多中外游客,都是慕名而来,塔前架着一排各种型号的相机。可千里迢迢来了,神山却千呼万唤不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非常无奈。

等待期间,和梅里山庄的老板聊天。老板姓李,四川绵阳人,很有眼光。他也是旅游来到这里,看到这里有商机决定留下。听他讲,这里原有一座藏袍开的小旅店,主人叫尼玛萨堆,不会服务。虽也有不少游客,可收入不多,大多数游客都是住在离这里8公里的德欣。去年他从尼玛手里租下了这套房子装修改造,有了这座山庄,就有了过夜的游客,生意火爆。他是个会做生意的,把这里定位为摄影之家,大厅里悬挂着一圈梅里雪山的摄影作品,不乏精品,看得我们直叹气。摄影是光影的艺术,而光影一年四季变化,一天早晚不同,还别提云移雾动。一幅好的作品不知要经过多少设计,等候多少时间,有很大的随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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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村寨

老李告诉我生意不好做,原因是藏族的房主不守约定。原来尼玛看到老李火了,要毁约,提高租金。老李无奈,他说藏族不能惹,明年不准备作了,回绵阳。商品经济是契约经济,本就有风险,可藏胞还不理解,明年以后这里的接待水平又会有变化。

尽管如此,眼下老李还是努力的,他在大堂里点了一堆炭火,供大家聊天取暖,房间里热水,洗浴设备也一应俱全。大厅里挂着很大的游览图,景区也标得非常清楚,还出售梅里雪山的相册。

等到8点,仍是一片浓云,看来今天无望见到卡瓦格博了。继续等,可我们一行多数人有假期的约束,留下点遗憾吧,也许会促成下一次远行横断山。况且马卓新说,来梅里雪山的游客能看到卡瓦格博的不过十之一二,我们也算不得不幸。

8点告别老李,经由德钦县城走澜沧江峡谷220公里向维西县。这条路不是旅游主线,目前正在开发据说很不好走。昨天翻白莽雪山120公里走了八小时,今天不知又会有什么遭遇。但既然来了,我们已经行经金沙江峡谷,而怒江峡谷正在救灾,道路不通,那就走一下澜沧江峡谷。       

出发了,峡谷上方厚厚的云层,谷底黑洞洞。这是一条巨大的峡谷,两山相对,雪峰相映,两岸陡峭的干硬石壁,偶有舒缓就是一片绿色。那里有村寨,稀稀疏疏,错错落落,从半山分散到谷底,阴影里,疑疑惑惑。8点26分来到县城附近的岈口,云层绽开了一条缝,一柱光束探入谷底,澜沧江像一道细细的丝线,光斑在那里移动。

澜沧江峡谷太有特色。

这里是著名的干热河谷,从山腰看下去,河谷陡峭,落差很大,两侧高山灰黄一片,黄褐色的山体布满黑色的灌木和仙人掌,看不见一颗像样的树。这里气候怪,阴晴雨雪没有定时,一天就会有四季。太阳出来,阳光暴晒,连谷底的石壁都是温热。太阳隐去,马上寒冷,细雨霏霏,雪花飘飘,大山又凝在冰冷中。因为山崖陡峭,冷热无时,水土流失非常严重,经常有泥石流。

路边有县土地局立的标牌:“万物土中生,有土就有财”。这是三江并流地区才会有的标牌,因为这里缺土,这里的土地局也一定非常局促。土少,没有耕地,百姓为了生存毁林烧荒,一层层沿山烧上去。可这里山大坡陡,很少平地,烧出来一点荒,雨来了又大部分冲走,恶性循环,大山越发得贫瘠,土也就成了这里的稀缺物。

这里的百姓大多生活在谷底山坳,那里有小块的平地,这里的百姓少部生活在云顶山崖,那里更接近林区,正是这种生态环境使这里有一种特殊的美丽。一道苍茫的峡谷上高下低,一条激越的江流蜿蜒沉迷,两侧高高的山崖灰暗沉重,点点绿色的家园苍翠欲滴。

 

《澜沧江河谷描画》

一条峡谷两头尖.一头跌落一上天。

茫茫灰褐云为顶,远远沧江小丝弦。

遥遥村落大写意,点点葱绿藏家园。

天做画框云着色,始信仙境在人间。

 

   一路走,一路采风,山路正在维修,三个半小时走了37公里。路上听一辆随行的省公路局的小车司机介绍,德钦到维西是一条县级公路,又窄又险,去年为发展旅游重新拓宽。五天前大雨,泥石流冲毁不少路段,无法通行。这几天,这一带的筑路工人正在抢修。你们今天侥幸,正赶上主管公路建设的副省长视察,上头有命令,一定要修通。

12点20分来到澜沧江大拐弯,形态很接近金沙江第一湾。也是主脉探出一座小山,把澜沧江拱出一个大回环。不同的是澜沧江峡谷更窄,大回环窄的地方不过十几米。从山腰望去,一圈细细的江流,狭窄的地方白浪涌动,用心可以听到水流的喧嚣。马卓新为这张片子命名“冲出峡谷”。

13点40分赶到到雁门乡打尖。山西有个雁门关,这里有个燕门乡,远隔千山万水却有一样的文化底蕴,真是我大中华的特点。雁门乡地处澜沧江谷底,两侧陡峭的大山,一条窄窄的街面,几间食馆。食馆饮食一般,奇特的是我竟然接到远在加拿大的妻子的电话。真是大出意外,这个号称与世隔绝的大峡谷与外部世界的联系竟然如此简单。30几年前,我曾在云南插队,那时根本没有电。打电话要到几百里路外的城市,而且靠手摇发电联系,一路靠总机转接,通北京有时要接转一天。真是进步了,现代通讯跨越了地理的险阻,这里已不再闭塞。

14点40分来到雁门乡茨中桥头,远远看到路边陈列着半里多长的车队,一色的豪华吉普,共24辆。我们遇到了省长视察的车队。奇怪的是车停在这里,却没看到视察的人,更奇怪的是,桥头20几个盛装的藏族、傈僳族姑娘,手捧哈达,端着放有酒具的托盘恭候着,真是好大的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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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的款待

不知是她们没接到首长,还是首长已经过桥她们在等候后续车队?总之我们的到来惊动了她们。也许是我们年龄大,又挎着相机,开着北京牌照的豪华吉普,当地的干部和众多的警察有些不知所措,没有阻拦,任由我们点着头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姑娘们见了我们,非常热情,也许是把我们当作随行的北京首长,纷纷向我们献哈达、敬酒。酒是自酿的青稞酒,清凛中透着甘醇。敬酒也有程序,左手端杯,右手指沾酒,先敬天、再敬地、最后抹额头敬姑娘,然后鞠躬致意一饮而尽。姑娘们的热情使我们有些手忙脚乱,跟着姑娘们演示,一个姑娘一条哈达一杯酒,几下就把我们搞得头重脚轻。敬酒来得太突然,没有思想准备,以至作为“专业摄影师”的我们,竟忘记把这一“庄严”时刻拍下来。敬完酒想起没有留影,又二次演示。姑娘们见我们拍照,纷纷围过来,特别是从数码相机上看到自己的形象更是兴奋,放开身段,摆出各种姿势,又是献哈达,又是唱敬酒歌,抓着我们的手摆好姿势合影,并一再叮嘱,冲出来邮给她们。一时摆拍、合影、特写,天宁兄、卓新兄忙得不亦乐乎,问题不在摄影,还要喝酒,这下就真的醺醺然了。

正在此时,一队人马从桥上走来。为首的几位西装革履,看样子是头,有漂亮的藏族姑娘陪同。随行人员有不少民族干部,前后有不少警察。我们正在敬酒、拍照,顾不上他们,姑娘们也早把接待省长抛在了脑后。他们见此情景有些愕然,略作踟蹰,纷纷上车,拉起长长的烟尘,绝尘而去。真是一段奇遇。

15点40分告别茨中桥,告别美丽的民族姑娘,和省长车队背道而驰,这一背道问题来了。

   真是奇怪,不知省长车队刚才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刚走,路就塌方了?这下好了,无光可沾了,刚塌陷的路面,无人清理,铲车停在路旁无人操作。一辆货车深陷泥中,爬不出,拖不动,只好等了。此时被阻在两头的有十几辆车,司机们都下来帮忙,天下着雨,山溪裹挟着红胶泥塞满公路,大家踩着泥水推车,满身泥泞,可重载车毫无所动。天越来越暗,前塞后堵,想退回去都不可能,束手无策。折腾了两小时,天已全黑,越来越担心了。谢天谢地对面路上远远出现一对光柱,一辆大载重车来了,套上钢索终于把陷车拖了上来,三呼万岁,打开车灯赶路。

18点07分赶到巴迪乡,这里江更急、山更陡。两侧山上稍有缓坡既是农田,像打在石壁上的补丁,当地人叫“大字报”田。澜沧江面上相隔十几里看到三艘勘探船,好像是勘探江心的地质,我本能的感觉要修坝了。

   这几天我看到,这里百姓做饭烧水都是烧柴,像当年我们在西双版纳。虽然眼下退耕还林,退耕还牧,但不从根本上解决百姓的烧柴问题,植被仍是无法恢复。西双版纳的解决方法靠的是水电和天然气瓶,比较起来,水电最经济可行。但解决水电就得筑坝,地域生态又会出问题。这真是一个怪圈,大自然为自身发展循环储备的能源,已远远不够人类挥霍,也许人类走向没落就是从超额向自然索取开始。我们走不出这个怪圈,长江沦落为黄河的命运就避免不了,经济也就难以持续发展。

    地势越来越低,气温已降到16度,离维西县城不远了,这里已不见牦牛,农田里都是水牛。18点54分赶到叶枝乡,这里已有较大的农贸市场,比上游经济繁荣得多,人口已然稠密。这里的房子已不是土石结构,大多是木墙木瓦尖顶,山谷更开阔。路旁一棵棵高大的攀枝花树,树干高大,树冠繁密,正在蓄势待发,据说一山之隔的怒江峡谷攀枝花已盛开,“红云”漫谷。路上见到牧人赶路,非常奇怪,30几只黑山羊和十几只棕色的小猪混在一起,走在路上,摇摇摆摆,秩序井然,一副“两族共和”的样子。

接近县城,经过小维西天主教堂。这是横断山区最早的天主教堂,建于19世纪末。当年法国传教士,英国商人来此传教、探险,多数是从这里出发。写作《消失的地平线》的著名英国探险家詹姆斯.希尔顿也到过这里。“香格里拉”可以说就是从这里升起。这座教堂很有成就,不仅在这深山大川的蛮荒之地站住脚传教,而且教当地人种植葡萄酿酒,这里有自己品牌的葡萄酒。

冒雨夜行,跌跌撞撞,10点总算赶到维西县城。这里海拔2700米,比德钦县低了700米,气候温暖,山上多密林,是著名的金丝猴之乡。220公里,整整走了14个小时,平均每小时不到20公里。路况的艰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写诗记忆。

《澜沧江峡谷行路记》

一路塌方一路泥,行车好比登天梯,

摇摇危坡常落土,汩汩泥浆路成溪,

一车深陷泥中卧,往来车辆干着急,

德钦维西二百里,一直走到日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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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经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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