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竹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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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第一湾

3月27日

天还没亮,东竹林寺的钟声已“嗡嗡”作响,喇嘛们要起床作早课了。 虽然昨天睡得很晚,可此刻没有一点睡意。

从窗户望出去,天幕灰暗,远山的雪顶淡蓝,东竹林寺黑压压一片,只有大殿的金顶在夜幕下泛着幽幽的光,夜色中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群,喇嘛们出来了。500人的早课想象中一定非常壮观。

躺在床上,回忆昨天行程。 刚到东竹林寺,车胎坏了,无奈17点20分又从东竹林寺赶回奔子栏。这是第二次车胎事故,一个胎在稻城被许天宁不慎碾坏,已经报废,这次坏的是备用胎。好容易找到一家“上海汽修厂”,可这里停电。

这里使用的是水电,因为天候变化,水流不稳,经常停电,更何况这几天雪灾。没电轮胎不能充气,修车厂的老板也很无奈。情急之中,许天宁提出买一把高压气筒,用人工打气来解决,老板认为可行。有钱赚自然就有了动力,有了热情,有了效率,很快气筒买来了,一通张罗,居然修好了,只是人工打气把老板的小外甥累坏了。

老板叫杨秋虎,30多岁,清癯的面孔,大大的眼睛,高鼻厚唇,一说话先笑,透着精明。他是大理州下关人,白族,自称阿鹏。大理出“阿鹏”,也出“金花”,不知是从来如此,还是因为四十年前“五朵金花”电影的故事。

阿鹏到奔子栏谋生,在此租房开了一家修车厂,一家餐馆,夫妻二人各主一滩,相扶相持看来生活得不错。他有两个女儿,用他的说法,两朵金花。大女儿上学没回来,小女儿才二年级,聪明、伶俐,小小年纪会说白族语、藏语、汉语,还会说“Thank you very much”。除了语言,舞也跳得有模有样,有很高的天分。看得出来,很受父母宠爱。马卓新、许天宁给小姑娘拍了不少特写,小家伙也真配合,很有点模特的天分。都说深山出俊鸟,白族姑娘漂亮,此话不虚,十年后肯定出落成一朵“金花”。

阿鹏的负担重,除了生活,因女儿是外地户口在此地上学要交赞助,当地对外乡人收税也重。我很搞不明白,同样是农村,同样是农民,为什么贫富有了差距就会产生如此多的排斥性政策? 明明是一个能够和睦相处的大中华,为什么要人为的割裂成城市和农村,边疆和内地,富裕地区和贫穷地区,并制定出一套人口管制的户籍制度?我以为中国当代的户籍制度根源于前秦的保甲制,目的是把人束缚在土地上,管制人口。

文革前毛泽东曾写诗批判郭沫若,“百代都行秦政制,十批不是好文章,”毛是认真推崇秦始皇的。这种封闭的户口管制,不仅分裂着人群,制造着城乡差别,地区差别,民族差别,也严重滞后了中国的经济发展,成为改革开放以来沉重的历史包袱。

中国的“阿鹏们”已经不安于贫穷,他们懂得趋利避害,只要人口管制稍有放松,就会自然的向富裕地区流动。 当代绝大多数的“阿鹏”,尚没有起码的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甚至享受不到宪法赋予孩子们的义务教育。对他们来讲,官家的社会是外力强加给他们的,他们没得选择。他们很无奈,但他们明白没有救世主,更明白命运的改变离不开权力,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靠自己努力打拼,靠亲情友情的照顾,靠金钱和屈膝奉迎来软化权力,靠培养子女努力打入官家的主流社会脱离农民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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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雪山

为此,他们不辞辛苦。 阿鹏虽然不富有但很幽默,看得出来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拿了一瓶进口的补胎胶,指着上面的英文说明,非常郑重地告诉我们,一个外国人告诉他,这个念:“I love you”(我爱你),引得我们大笑。许天宁也因此非常认真的教他一句英语:“Can I help you)”(我能帮你做什么) 并用汉语注音写在阿鹏的手臂上,阿鹏是认真学的,他想挣老外的钱。阿鹏还是个钓鱼爱好者,在金沙’江边用海杆钓鱼,这里的鱼非常鲜美,因为是纯天然生长,市价可达60元/斤,特别这几年国家开始管理,禁止捕鱼,因此有了黑市,也越发卖得贵。他钓到过10斤重的鱼,他说他见过上百斤的鱼,从深潭浮出,鱼背划开水面,水浪四溅,像条龙。

阿鹏喜欢这个新谋生地,称奔子栏是小上海。他没去过上海,但他心中的上海一定是最美最富的地方,他说美国也很好,如果能让女儿学英语,嫁个老外,搞个洋户口就更好。

修好车、加好油心里踏实了,告别阿鹏再上东竹林寺。 19点50分到东竹林寺山门。这个寺院奇特,寺前路口竟然有专门接待游客的招待所。招待所条件不错,几个小喇嘛热情地招呼着我们,把我们引入三楼标间。这是一间25平方米左右带洗浴设备的客房,四白落地,吸顶灯,木地板,不锈钢的席梦思床,配有床头柜。喇嘛一再说条件简陋,而且声明没有电视,不是不能装,而是寺规的要求。如此荒僻之地,又是寺院,有这样好的标间真是大出我的意料。

我原以为寺庙的客房是用来招待游方僧人和四方香客的,条件简陋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卧具洁净舒适,豪华的像二星级宾馆,可一夜才36元,便宜得出乎意料。只是盥洗间备而无用,根本无水,堆放了不少杂物,看来平日很少客人。招待所不管饭,但可以提供火炉,热水,方便面。一楼有小卖部,卖些糕点、方便面,火腿肠,为来往客人提供帮助。小卖部旁是伙房,一个年轻喇嘛从不远的旧房子上拆出几块木板,几刀劈碎,点起炉子。山上没电,只能靠蜡烛。我们围着炉子,拿出自带的烧鸡和鱼罐头,打开贵州“董酒”,自斟自饮。很快我就不好意思了,原来有六个年轻的喇嘛躲在烛光的阴影里不声不响地注视着我们。

请喇嘛喝酒吃肉似乎有些唐突,可不让又似乎不近情理,就这样吃下去?有些难堪。主动搭讪,只有一个喇嘛略通汉话。 很费劲的交流,慢慢明白,其实他们不能吃肉喝酒,只是这里生人很少,又是北京来的,有些好奇。为首的能说点汉话的喇嘛叫鲁桑青劳,33岁,见过点世面。鲁桑参加了去年由云南、四川两省佛协组织得到北京、上海、杭州、五台山、普陀山的参观。外面的世界让他很开眼,他为这次参观自豪。 通过他了解到,东竹林寺是藏传黄教喇嘛寺,有500多僧人,八个大活佛,是这一带最大的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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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活佛来自拉萨,是西藏的政协委员。西藏的“佛官”在云南上任,佛家并不在意地域的行政归属。黄教并不忌嘴,可以喝酒吃肉,喇嘛有守戒的,也可以不守戒,全在自己。他说,他们六人都守戒律,不开荤,可也不反对我们喝酒吃肉。这里的喇嘛不能成家,但出家的喇嘛又是由家里养的,一应吃穿生活用具都由本家负责。

这里的藏民一般有两个以上孩子,都要送一个到庙里。由于各家贫富悬殊,喇嘛也就有了贫富之分,对家庭也是不小的负担。鲁桑看来比较清贫,他非常羡慕五台山的喇嘛,他说,五台山的寺院有个说法叫“以寺养寺”,那里信众供奉多,旅游收入也多,喇嘛都很富裕。这里山大,土地贫瘠,信众原本收入就少,一点有限的供奉部分用于修缮寺庙,其余都归了活佛,和下层喇嘛没有关系。他以为,现在开展旅游,来人多了,东竹林寺可以学习五台山的寺院,适当收费,拿出一部份分给僧众,言谈中很有点现代意识。

听他介绍,这里寺规还是严格的。虽然佛教强调众生平等,可这里的喇嘛等级分明,小喇嘛、大喇嘛、直到活佛都有说法。小喇嘛要定期培训、考试,择取优者提升地位,很像汉族的官制。民主改革前藏区政教合一,大活佛无异于汉家的王爷、皇帝,现在有了改变,活佛不兼地方行政管理,但在寺院内部还是有权威有等级的。近些年更是与时俱进,有了处级、局级喇嘛之分,收入也不同,享受国家津贴也不一样,就是出门乘坐的卧车也是等级分明。

改革开放以来,受外界影响,这里的寺院有了很大变化,眼下东竹林寺对18岁以下的喇嘛进行藏文、汉文和英文教育,教英文的是大活佛。鲁桑表示2008年他要去北京看奥运,他相信那时北京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他有国家观念,一再说中国最好,他也想去美国看看,但办不下签证。听他的言谈,藏区的僧人已经很明确自己是中国人,这和30几年前我在西藏见到的情况有了很大变化。

7点30分告别鲁桑一众喇嘛,我们没有进入寺院,这里太清静,是佛修炼的地方,还是不要干扰,再见了东竹林寺。 转过路口,太阳出来了。雪峰成排,青云袅袅,松林霜色渺。沉沉荡荡的松林被雪线切割,上白下灰, 灰白中孤零零的一座尼姑庵。一缕晨曦探入,黑白两色的禅房,矗立在黑白两色的雪线下,有一种深深的禅意。

8点50分走上白莽雪山。 白莽雪山,也称白马雪山,横亘在金沙江和澜沧江中间。雪山高,昨天就有交警告诫我们,这几天山顶连降大雪,雪深已达80公分,所有的车都停在山底,有的已经等了两天。公路局的铲雪车正在日夜加班清理 。一路上山,雪越来越厚,但可以看出路面是清理过的。山腰的路面是用石块铺的,有些颠簸,但防滑效果好。

9点03分遇到第一次会车,说明雪山通车了。接近山顶,铲雪车清出的雪道很窄,仅够一辆车通行,两侧的雪墙近两米高,雪墙堵着车窗,车内光线昏暗,停车连门都推不开,我们行驶在一条窄窄的雪筑的巷道。不仅两侧窄,而且路面积雪也深,小心谨慎的滑行,不时会托底。雪巷行车,会车有专门的路面,有交警指挥,看来这里经常会有这种状况,已经形成了抗灾的程序。 继续前行,在离德欣60公里处,一辆卡车不小心滑到山底。路边道班的房子,只剩屋顶和半截天窗,已看不见院落。

10点22分来到羊拉乡与香格里拉县的岔路口,太阳照在雪上晃的人睁不开眼,五辆载重车埋在雪中,只露出驾驶舱顶,已经人去车空。一辆卧车埋在雪里,只见一个圆圆的雪包,雪包顶部插着一块纸板,写着提醒行人的字样,真是理解了什么叫大雪封山。 车越来越多,看来对面山下也开始放行,10点48分还是挤住了。 已经清出的雪道太窄,一辆大拖车让车时车尾滑出路面。车越积越多,交警和公路部门的人都来了,反正走不了,大家下车帮忙。一辆大货车用钢丝绳拖拽,一帮司机刨雪铲土往车轮下垫,我们大家帮助推,不甘寂寞的徐天宁,站在车头指挥,一番努力,总算把挡道的车拽出来了。司机千恩万谢,大雪拉近了远行者的距离。我还从没翻过这么深的雪山,比起两天前的无名雪山,这里积雪要厚的多。好在这里有公路警察维护,安全得多。

12点48分登上岈口,海拔4292米,下车观看,对面白莽雪山主峰,银装玉裹逶迤蜿蜒。大雪过后,响晴亮日,天空洁净的凄凄烁烁,一派蔚蓝。只有雪山顶部几缕白云轻移,为这苍茫雄伟拉上了一层沙幔。山脚下松林湮出雪帐,林密的地方黑灰,林疏的地方白浅,松林延山体攀升,越接近山顶色彩越淡,直至融入白茫茫的雪原。 对着眼前美景拍照,痴迷中不觉三脚架前移。许天宁出彩了,一脚踏空,半个身子陷入崖壁。幸亏小耿反应快,一把拉住,总算没有出险。路边大雪埋住一块路牌,清去霜雪,写着“枕状玄武岩地貌”,可我们除了冰雪什么也看不见。车继续前行,车速不到每小时20公里。13点07分翻过白莽雪山岈口,这是此行翻越的最后一座雪山。

                                《翻白莽雪山纪实》

                       登顶始见雪封山,无缘空车弃路边。

                       有形车辙冰托底,无状雪巷路遮天。

                        雾锁晴川松挂玉,云吞崖顶冰垂帘。

                        回眸岈口经幡处,无限缠绵此江山。

14点13分到雾浓顶,果然状如其名。浓云深锁,山川清漫。脚下就是澜沧江,对岸是德钦,德钦向上是梅里雪山。我们刚翻过的白莽雪山是金沙江和澜沧江的分水岭,对面的梅里雪山是澜沧江和怒江的分水岭,我们已走进闻名已久的三江并流大山区的腹地。

都说梅里雪山神龙见首不见尾,果不其然。从雾浓顶向梅里雪山望过去,洁白的雪顶缠裹着厚厚的云层,云层下淡淡的青烟;青烟里顺势而下隐隐的一道冰川,冰川探进乌涯涯的松林,由灰向黑过渡,冰封雪染,下面是飘飘洒洒的农田;农田被山林崖壁割断,民居星星点点。美,美得震撼,美得缥缈,美的虚幻。

迎着长风,对此美景,我深深地感叹。美不是理性,不是逻辑,无需解释,不必说明,美就是美,美就是自然,是生命在自然的兴盛。 走进横断山,这里被誉为最美的雪山。其实雪山都是美的,不全在形状,也不全在色彩,而在生命的感悟,在人的审美的介入。难怪这里的藏袍为每座雪山都编织了故事,那里寄托了多少他们的向往和追求,寄托了多少他们对美的企盼。

15点05分进入德钦市,找个小店打尖。这里离飞来寺不远,那里有梅里雪山山庄,就在雪峰的对面。1 6点出发,10分钟后到梅里雪山山庄,传奇的梅里雪山,我来了。

                                  《记梅里雪山》     踏雀枝

小村疏离,秧田映晚,溪流高挂竹篱短。春风何故潜行程?深深谷底尽绿染。

高台雾近,雪顶云远,历历冰川垂行缓。最是夕阳迟暮时,丝丝残照云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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