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大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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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中的三峡大坝

三月二十日   星期日

 清晨启程直奔三峡大坝。

   三月的荆州正是最美的时候。车窗外油菜花盛开,无际的花田汪洋恣肆,明晃晃,金灿灿。远处白云轻扬,高压网线印上蓝天,间隔着一排排清癯洁净的杨树。近旁几池春水,明艳的菜花布满塘梗,映出一道道明丽的花边。随着车的奔跑,花影轻移,白云旋转,一个巨大的万花筒无际无边。

接近宜昌,走入丘陵,山坡上大片的橘林,挂满柑橘,青黄相间。临近清明,百姓正在祭祖,路旁不时闪出插满纸花的坟茔,供桌上摆着祭品,燃烧着香烛纸钱。

三峡不陌生,在我有限的人生先后四次走过这里,两次是在筑坝之前。妈妈告诉我,1951年我在妈妈肚子里翻越万水千山,从山西太原一路追踪胡宗南的部队来到大西南,出生在西康省的雅安。第二年又随着部队北上出川,曾坐船经过这里,不知那时的三峡是否比现在更急更险。再到三峡是1993年,那时建设大坝已经被全国人大批准,大坝工程尚未启动,很多中外的有心人,带着妻儿来到这里,最后走一遍三峡,领略这即将消亡的千古奇观。最后一次来是1999年,到宜宾看朋友的孩子,顺便观摩了正在施工的大坝。

那次是秋天,阴雨绵绵,从宜昌到三斗坪沿途塞堵着施工车辆,把沿江的公路压得稀烂。川江尚未合龙,峡谷青云缭绕,云隙间可见崖壁上的柿子树火红一片。山风呼啸,隐隐有汽笛长鸣,那是云雾中的行船。那时的三斗坪就是一座超大型的工地,分流的泄洪道黄流滚滚,已见端倪的大坝矗立着数不清的吊塔,像一线金黄的篱笆,篱笆下,蚂蚁一样的车辆密密麻麻。我爬上大坝,巨大的船闸正在施工,几十层楼高的闸壁正在绑钢筋,黑乎乎沉荡荡一面钢铁的崖壁,无以计数的工人爬在崖壁上,目不暇接闪闪烁烁的电气焊的火花。火花沿着岩壁飞落,下面是激荡咆哮的浪花。真是壮观,那是我平生见过的最辉煌的工地,虽然天降细雨江风呼啸仍挡不住施工的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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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坝坛台

 

 

此次到三斗坪,大坝已经合龙,虽然工程尚在收尾,可公路已经围上,旅游部门在收费。坝区规定参观一定要有导游陪同,除了门票还要收导游费。可我们的车没有多余的座位,无法容纳导游,理论一番,导游可以不要,可导游费却绝不含糊,每人加收68元。

   10点上坝。千里迢迢,豪情满怀,登上“坛台”。(大坝观景台因酷似四川人的泡菜坛而得名。)举目瞭望:四围一派灰雾,大坝、江流朦朦胧胧,只有远山一道浅灰的山影,眼之能见只有滔滔的人流。想象中的大坝雄伟,激流澎湃化为眼前的一片灰白。眼下正是枯水期,加上灰雾浓重,能见度极低,即没得看也没得拍。“不识大坝真面目,只缘身在浓雾中”。迎着长风,踟蹰高台,满腹委屈化作一首小诗:“迢迢千里觅坛台,负架提机只为拍,雾满峡江千幛暗,举目四顾两徘徊。”真是江也徘徊,我也徘徊。天宁说:“我来,我看,我看不到。”真是精炼之极的概括。“更立西江石壁, 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化为“惆怅登高独立,黯淡半江春雨,眼前尽模糊。” 两小时参观,只在室内的沙盘,旅游的中外宾客都很失落。

   长江大坝是中国人面对西方的阴影而萌生的一个梦。

   长江是中国人的母亲河,与黄河同为中华文明的摇篮。正是因为这两条纬度差异不大,而又流域广阔的大河,中华大地的初民才有了灌溉之利,交通之利,才得以定居,得以大范围的文明融汇,才孕育出如此历史悠久,光辉灿烂的中华文化。

长江黄河孕育了中华,但水患也由来已久。以致历朝历代把解决水患作为考验统治者施政能力的尺度。近100年来,受西方近代科学影响,国人治水逐渐放弃了“疏之以导”的古训,梦想着拦河筑坝。民国初年孙中山在“建国大纲”中就提出建三峡大坝的设想。民国期间,几代水利专家勘探设计,国民政府的“长江水利委员会”一直延续到1949年迁到台湾。

中共建国,以造福时代的强势政府自居,毛泽东的革命浪漫主义更助长了这一势头。上世纪50年代毛泽东写下“高峡出平湖”的诗句,并三次畅游长江,表现了人定胜天,征服长江的勇气。可毛泽东还有一丝的敬畏,几次提起、争论又几次放下,并未动手。

但大坝毕竟是几代人的心结,特别在经济大发展的今天,大坝的建设更有了凝聚人心,示范世界,凸显一元化领导优势的意义。尽管大坝上马受到党内外很多专家的诟病,但在几代伟人的感召和想成为伟人继任者的努力下,还是上马了。

    我不懂水利,但我明白,亿万年形成的现状是自然的结果,中国人已经有了适应这一现状的能力。而有了大坝就有了未知数,不说成本高低,就连利害也很难确定。生态会如何?环境会如何?地质会如何?还有移民安置,国防影响。埃及尼罗河阿斯旺高坝的教训,美国科罗拉多大坝的警示,更别提那个让人伤心的三门峡大坝,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想好了吗?

黄河正是由于上游无节制的开发,已经常断流。“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已成古训。黄河已从母亲河衰变为一条季节河,长江呢? 民间百姓讲笑话:黄河给长江打电话,“长江,长江我是黄河”,长江回答:“黄河,黄河我也是黄河”,虽是玩笑,但透着忧虑。近20年长江源头冰川后退,上游开发水土流失,长江水质已严重恶化,可就是这种情况还要谋划南水北调,这一切会有什么后果?

江河的自然演变是以亿万年为基数,近代随着人类对自然索取的增加,拦河筑坝已成潮流,人类对自然的干扰越来越大,长江会否成为第二条黄河?这个疑问将成为中国人心头永远的结,存在一天就纠结一天。

   站上坝顶淫雨霏霏,轻风拂煦,远处隐隐传来大喇叭的鸣叫,“长江大坝创造了十三项世界之最,为民造福十大类,功在当代,利及千秋”。我们是否需要这样的世界第一?是否只能通过类似的超大工程才能显示我们的强大?这种自豪究竟掩饰了多少自卑?这是否是一个大国兴起应有的心态?

    我想了1958年“亩产万斤”的往事,想起了年产1760万吨钢铁的誓言,想起了“七年超英,十五年赶美”的梦想,想起那被誉为“万里黄河第一坝”的三门峡大坝,想起那“愚公移山,造福子孙”的红旗渠,想起那寄托了太行人民多少期盼的漳河。黄河已步漳河的后尘,长江呢?

    大坝是壮观的,平湖是美丽的,但心情却像这眼前的阴霾,模糊而惆怅。

    13点退回原路走宜昌长江大桥,沿江峡进川。原计划今晚住广安,从地图上看,有高速路,而且也就400-500公里。过了江才知,高速路还在地图上。由鄂入川,要翻巫山,路不好走,一条国道,仅够会车,却在莫名其妙的收费。15点37分过高家堰收费站,公路进巫山,在山区徘徊。天阴沉着,降着小雨,路上满是泥泞,脚下几百米外的沟底有人家,密林中炊烟袅袅。在长阳县贺家坪左近遇到塞车,一步一停,已是下午4点半, 天已泛灰,看来广安是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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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围炉小酩

这里是土家族自治县,趁着塞车,百姓背着竹篓做生意。可卖的不是当地土产,而是可口可乐,瓶装矿泉水,塑料包装的泥肠,饼干。听他们讲,这一带经常有泥石流,经常堵车,有时会堵一夜,大家都作堵车的生意。 雨凄凄沥沥的下着,已是1 8点30分,天越来越暗。

坡上桃花,粉生生的装饰着山谷,路边菜花黄澄澄的覆盖着梯田。雾气从谷底腾起,树影越发的挺拔干练,一条公路湿漉漉、幽闪闪,一股巫山的气息弥漫。

            《巫山夜雨行路记》

欲赴川康观瑶池,先览巴东景如织。

山花烂漫春潮日,却是巫山夜雨时。

摸黑冒雨翻山,晚八点赶到湖北巴东县大支坪镇。大支坪地处川鄂交界的巫山腹地,一个不大的镇,我们住进一家个体旅馆,条件不错,标间40元一天,满干净。第一层是厨房餐厅,第二层有7—8间客房,一家3口人经营,居然贴有全县纳税大户的奖状。

      晚饭很丰盛,最可记的是,这里吃饭竟是围炉而坐。火炉的平台就是桌面,菜酒置于其上自然加热。从凄风淫雨中走出来,坐在炉边暖融融的,非常惬意。难得的是,这么一个巫山腹地的小镇竟也有凤凰卫视等二十几个电视台,巫山之颠的百姓正在和世界接轨。晚饭饮了些鄂西劲酒,睡不成眠,想起白天长江大坝的经历,心气难平,做诗两首:

                 《坛台观雾景纪实》

漫步峡江三月天,却上坝顶大江看。

万里情怀对空景,半江春水半江烟。

 

                               《水调歌头,登三峡大坝》

   朝辞京城路,暮对潜江席。家国山河重步,感慨我自书。更有漫江白雾,遮去风光万里,此心更难舒。云开日出日,再随大江出。

   江流断,山河变,大坝出。福哉祸哉?此事留待后人书。五代情怀难舍,九州禹民奋力,创此世界殊。海内同朝拜,人间大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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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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