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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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萨克斯坦边境的中国门

   9月12日

6点弟兄们还在酣睡,独自一人向西。去哪里?一里路外,昨天来时一座中国式的牌楼。

村口,还真是中国式的牌楼。大屋顶、黄瓦、飞檐、斗拱,共四重,四梁八柱。内有漆画:中华结、大牡丹、阴阳鱼。此时朝阳微旭,大屋顶印上晨曦,金红透着庄重,说不出的熟悉。

这里是哈萨克斯坦边境,哪来的这么浓厚的中华气息?

想想,还真别拿自己当外人。哈萨克斯坦自古与中华交流,远在两汉,这里就是匈奴人的领地。汉匈之争,经常影响到这里。匈奴人的突厥化(哈萨克民族形成)是后来1000多年的事情。其间,大唐时期,中华的统御一直延伸到里海,这里成了唐帝国的藩国。

翻开满清的历史,17世纪前期,中华藩国准格尔部崛起,向西入侵哈萨克斯坦,逼迫哈萨克斯坦一部分投向俄罗斯,一部分归属准格尔。随着准格尔被更强大的满清帝国消灭,哈萨克斯坦事实上被中华和俄罗斯分裂,最后的切割是左宗棠平叛准格尔部,新疆废藩建省。这些不过是150年前的事情,离现在不远。

其实,就哈萨克民族的分布来看,中国、俄罗斯、土耳其都有。最大的一部分是这里向东,哈萨克斯坦,1991年独立。这个被称为“心灵自由的民族”,有了自己的土地。

冲突、战争、大量人口西迁。近代发现,清末回民起义,大量人口迁到哈萨克,吉尔吉斯,被称为东干回族,离这里不远。中国人移民至此,不稀奇,更不要说文化影响。看看这里人的相貌,和中国北方人像不像,上千年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里似乎在普选,牌楼旁一座很大的广告牌,展示着一个哈萨克中年人,也许就是那个子继父业的“小卡德罗夫”,是不是也有点中国。

继续北上,沿着枯寂无涯的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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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格勒仅存的建筑

7点50通过高加索油田,这一带路况好了,路面平坦,大路通天,而且除了我们无车,时速到了110公里,大家归心似箭。

一路狂奔,12点半,5个小时走了450公里,接进伏尔加格勒,天降细雨,最后一次接受警察检查。

也许因为我们来自车臣,检查得格外仔细。不仅查看护照,还检查了行李,最后我和刘开宇被请进警察局。

刘开宇和一个警官交谈,我听得出沿途城市的名字。听说我们两万公里来到此地,警觉变成了赞叹。“你们的车路上能行吗?”“坏了四次,修修没问题。”“需不需要帮助?”“不麻烦了,我们自己能解决”,“中国的再见怎么说?”“再见”!俄式发音,重重的。

从英雄门大街进入。

英雄门,英雄的城市。苏联卫国战争12座英雄城市,我以为这里为首。不是因为死伤的人数最多,不是因为战斗的时间最长,不是因为军民一体,团结抗敌。而是因为城市打光,阵地丢尽,死拼硬抗,巷战不屈。200天,仅军人阵亡就有71万,也因此成为二战的转折点,真正职业军人的对抗。

我还是习惯把它称为“斯大林格勒”,不是因为对斯大林好感,而是叫的时间太长,这名称本身就成了那场战争的记忆。

大城市,很多十几层的高楼,宽阔的街道,现代化的市政,漂亮的商业街,有轨电车。东侧伏尔加河,花园绿地。西侧一线高坡,马马耶夫岗,秋颜初显,微红的橡树下,七七八八的村落。

还有战争的痕迹吗?有,专门留下了一块,战争中仅存的一座尚未完全坍塌的巴浦洛夫大楼,连接着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纪念馆。

风萧萧,雨凄凄,花坛叶落。转过街角,伏尔加河。展馆门口,一排二战遗留的大炮坦克,一把利剑似的雄碑,一座水塔形的建筑,一尊半身雕塑,雨幕中鲜花朵朵。这就是展馆的外景,说不尽的祥和。

150卢布门票,走进去,大型展览。

首先是对二战的介绍,继而是对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描述。正中有环形展厅,悬挂着参战部队的军旗。三座有战役局部画的大展厅,数不清的小展厅,陈列着油画、照片、军旗、军装、勋章、日用品、军用品,以及无以计数的武器,从不同的角度,讲述着那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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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油画)

1942年7月,到1943年2月,经历了一个俄罗斯式的冬天。200万职业军人在不到5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搅在一起,进行了一场没有明确战线的殊死争战。这是一场特殊的战争,德军以远胜于苏军的装备击溃了苏联守军,已经围困、占领了斯大林格勒,甚至举行了庆典。可苏军不投降,不缴械,抵抗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以致德军的装备无所用其长。

还记得《狙击手》那部电影的开头。无数的小舟载着甚至手无寸铁的青年,冒着德军飞机的轰炸划向西岸。很多年轻的苏军战士尚未走进战场就死在伏尔加河。但他们前赴后继,只要过了河,就和德军搅在一起。一对一的搏斗,比拼的不是武器,是意志,是必死的决心。巷战,寸土必争,寸地必得,不仅是战斗,还有严寒、瘟疫、断水断粮,真正地狱式的折磨。100多万人死伤,扭转了战争局势,自此,二战一步步走向胜利。

看看这些陈列,不知有多少故事。

你看,轻重武器中间,一把残损的小提琴。想象一下在战争的间歇,在黑暗的月夜,那些频临死亡的青年,听到来自祖国的声音,《喀秋莎》、《小路》、《光荣颂》······,凄美从这里流出,那该是何等的激励?凄美的死亡,那叫涅槃,因浴火而大美的重生。

这里有那个时代的宣传画,你看,坦克兵团的上方隐现着彼得大帝,骑马的红军背后是莫斯科大公,战士手举的钢枪寓意着英雄屠龙的宝剑,军旗上飘扬着库图佐夫的身影。苏联人管二战叫卫国战争,为什么?因为历史上至少还有一次决定俄罗斯生死的时刻,那是俄法战争,拿破仑占领了莫斯科,但终被俄罗斯击溃。俄罗斯人敬重历史,那里的精神一脉相承。

顶层,一幅斯大林格勒战役全景图:高地坦克,半坡堑壕,烽烟骤起,散兵红旗;战士冲锋,飞机扫射,刺刀肉搏,雪地尸体;舍身爆破,抵近射击,绝地反抗,无数坟茔;担架队,给养队,排成长队的俘虏······。能画全吗?能看完吗?200万人的生死搏斗。

我想那些绘制了如此浩瀚画卷的画家一定经历过激烈的心理碰撞,以至我作为一个参观者也激动不已。

历史不在已有的展示,更在尚待说清的问题。苏德战争从根上说剪不断,理还乱。根据现在披露的文件,二战前苏德就有私下交易,瓜分了波兰,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卡廷事件。事后,苏联又入侵芬兰,波罗的海三国,制造了无数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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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中的琴声

在东方,1939年5月,我国内蒙诺门坎,苏日也有一战,最终签订了苏日中立条约。苏联承认日本在远东的一切利益,承认伪满洲国。

苏德之战、苏日之战,谁更正义可以争辩,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都有瓜分世界的企图。苏联一直就不避讳借战争引起革命。不是曾有这样的说教:“一战打出个苏联,二战打出个社会主义阵营,第三次世界大战打出个红彤彤的新世界!”

听听,这才叫野心,为如此野心战斗,充其量是个牺牲品。就算二战保卫了祖国,成为反法西斯战线的一员,那么二战后呢?苏联何以解体?不该好好想想吗?我们总不能和人性战斗。

走出展馆,不远,马马耶夫岗,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主战场,如今成为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雄碑。

说是雄碑,不是比喻,是真有雄碑,一座高85米的母亲塑像。表情,愤怒的呐喊,右手持剑向天,左手指向柏林方向,面向伏尔加河,曾被视为苏联的象征。

事实上如此雄碑,我们走进伏尔加格勒就看见了。这是一组建筑群,有壁刻的战争场面,有英雄的组塑,有“永恒之火”,“祖国——母亲”在最高点,最壮观。

细雨马马耶夫岗,长天乌云,脆嫩的草坪,“母亲”脚下一排花岗岩的地碑,刻着参战部队的番号。碑是雄壮的,但作为母亲的形象我很难接受。

母亲是善良慈祥的象征,看看教堂里的圣母,庙宇里的观音,不该手持利剑而且面带狰狞。我在华沙也见过类似的雕塑,那座没这里的硕大,也是母亲右手持利剑,左手扑向前方,似乎在决斗。我理解俄罗斯人和波兰人的民族情怀。太大的创伤,太大的悲哀,需要人们牢牢记住。可能不能采取别的方式?把母亲留给善良,那是人性的象征,人类忏悔的唯一支柱。

苏军为祖国而战,有“高远”的理想;德军也为祖国而战,也有“圣洁”的追求。他们各自的母亲都付出了自己的儿女。苏联无疑赢得了战争,德国战败。可战后的母亲们呢?

德国母亲选择了“儿女”,选择了忏悔,选择了新生,选择了民主制度,半个多世纪过去,德国成为欧洲最发达、最民主、人权纪录最好的国家,世界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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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战争中的宣传画

苏联母亲呢?

选择了“理想?”选择了膨胀,选择了对“儿女”的索取,选择了与西方的对抗。 因对抗而最终走向解体,苏联胜利了吗?

历史在前进,苏联已走入俄罗斯。俄罗斯的母亲会是什么形象?看看同在马马耶夫岗的东正教堂。那里有圣母玛利亚,怀抱婴儿,满脸慈祥,她不会再为“理想”牺牲自己的儿女。

 真正的母亲都知道,儿女的成长、自立、幸福才是母亲的自尊和骄傲,而不是相反。特别走入近代,人权意识复兴。每个个人已不是简单的由出生地,语言,文化,肤色定义,人性、社会正义、人的尊严更重要。战争首先关系着人的生命,现代战争更关系着人类的存亡,还有什么理想比人的生命更重要?

“祖国——母亲”请你放下利剑,多一些慈悲,多一些美的滥觞,只有那样的母亲哺育出的儿女才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记伏尔加格勒马马耶夫岗

        谁持利剑指苍穹,百丈雄碑烟雨中。

        何人母亲能奇志?肯献儿女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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