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9月24日
晨，走进草原。明媚的阳光，金色的大地，久违了，蒙古。
我是第一次走进蒙古，说“久违”有点无厘头，也不尽然，朦胧中非常熟悉。看那浑圆的山包，半边松林，半边荒草。看那弯曲的小河，疏离的蒙包。“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就是写照。
我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几乎年年都从河北承德上坝。那里有个乌兰牧统，也是这样的山，这样的水，这样的蒙包。后来结识了一群曾在那里插队的知青，以至到了温哥华都有一群内蒙插队的朋友。
蒙古、内蒙原本就是一家，不仅是文化，风光也是一脉相承。
从历史的角度看，蒙古人是真正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民族，对人类历史的影响非同一般。可何为蒙古文化？蒙古民族对人类精神发展（价值追求）有什么贡献？怎样评价成吉思汗?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
主流看法，蒙古族是中华民族的一支。成吉思汗是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一代天骄。
我不敢苟同。
蒙古族是否中华一支，蒙古人自己并不承认。至于说“一代天骄”是否中国人的骄傲？鲁迅以为，“我们最阔气的时代，其实是蒙古人征服了中国。”日本也有个说法：“崖山之后无中国。”什么意思？说的是南宋和蒙古人的最后一战，宋军全军覆没，陆秀夫背着8岁的小皇帝跳海，随同殉葬的士子（知识分子），据说有10万之众。从此中华文脉严重受挫。
我以为日本人的说法还有另一层意思。日本保留了中国文化，也因此承担起抵制西方文化，复兴东亚文化的责任。也因此在二战中有“同文同种，大东亚共荣圈”的说法。
草原大佛
怎么认识蒙古征伐南宋？元、明、清在中华文明的断续传承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日本是否继承了真正的儒学传统？都可以争辩。但有一点我以为是确定的：如果有蒙古文化，精髓一定是战争。
蒙古族的早期领袖，几乎都是能征惯战的将领。它的子民，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战士。它的战略战术，武器装备，军队组织，后勤保障，在当时都堪称最高成就。蒙古人确实把人类战争的能力大大地提高了一步。
仅仅是战争吗？我看是，但也有很多预料不到的后果。
首先，由于它的扩张，打乱了中世纪的地域文化结构，东西方文明得以交流。其次，罗马教廷的削弱，直接导致了欧洲的思想解放和文艺复兴。
这还了得？蒙古人岂不成了救星？
非也，这只是讲后果。如果仅论蒙古人的追求，一般人大体能记住得的不外，1）战争；2）杀戮。
残暴，非人的残暴。不能具体描述，那就是魔鬼。仅仅说说人口：因为蒙古人的征伐，波斯人口从1200万降到110万，中国人口从1亿5000万降到7000万，欧洲因为蒙古人传染的黑死病，失去1/3的人口，蒙古帝国的罪恶罄竹难书。难怪至今中国民间还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说法。
这里有个悖论，人性的悖论。谁杀的人多，谁就是英雄，特别在中国，成吉思汗成了自己捡来的最伟大的祖宗。
扩张，蒙古人建立了四大汗国，几乎囊括了欧亚大陆。可他没有推动人类进步的价值追求，站不住，百年衰落，成了先进文明的俘虏。而且是越接近文明的地方衰落的越快。真正能维持百年以上，大都是闭塞，不开化，有利于放牧的地区，俄罗斯、远东、中亚，当然首先是眼前的蒙古。
温都尔汗省界
蒙古落后？不见得。他仅300万人口，就有高校113所，1/4的人受过高等教育，女性占多数。他们的青年很多是美国、日本、韩国，包括中国的留学生。
蒙古先进？不可能。世界人口密度最小的国家，30%的人口仍在从事游牧，主要宗教藏传佛教，人均国民生产总值3900美元，属于发展中国家。事实上这是一个很畸形的国家，几乎近一半的人口生活在首都，那是蒙古的第一世界。相当一部分人口生活在农区，那是蒙古的第二世界。当然相当多的仍是放牧，包括沙漠边缘。
不用查书，就说我们一路所见：保养得很差劲的公路，居然收费？几乎是无边无际的荒漠草场，看不见现代设施，很少的人口。和旁边正在蓬蓬勃勃发展的内蒙古比，要闭塞沉寂的多。
9点20走进乌兰巴托，果然不同了。
乌泱泱，黑糊糊的木板平房、蒙古包，分列在山丘的两侧。几乎是挤压着沉入城区。一条大路，数不清的高楼。没有立交、没有高架桥，摊在地上，挤得一塌糊涂。太阳暴晒，半天的灰尘，刚从草原走来几乎无法接受。
什么城市？无规划！无文化！无根基！就是个大杂烩，还真是蒙古人的特色。
原计划，昨天赶到乌兰巴托，今天一早赶去温都尔汗。干什么？看人。什么人？林彪。
曾几何时，林彪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中国二号神，真正的共产主义革命事业接班人。后来突然“堕落”，成了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的“卖国贼”。证据？逃向北方，欲投奔新沙皇苏联。好在上天有眼，飞到这里，折了，摔死在温都尔汗。
林彪事件可以说是文革第一大案，事前无征兆，事后无交待，疑点太多。特别临走之前，从网上得知，去年“9·13”，林彪的子女和曾经的“四野”部分干部子女到这里立了一块碑，也就更想走过来看看。不仅是我，也是“远征军”多数人的意见。
已经回北京的王小平曾经去过那里，告知，大草场，无边的荒原，没导游找不到。主动为我们联系了导游、翻译。
可我们晚来了半天。
进城，联系人，换钱，找旅店，忙个一塌糊涂。总算找到导游彩虹小姐，司机隆戈师傅，中午一点半出发。同行，“老水手”冯彦青，“工会干部”李方，“大白话”许天宁，施氏弟兄，我，两位导游。
温都尔汗地处蒙古东部，距乌兰巴托330公里，一条很普通的沙石公路。
成吉思汗纪念馆
草原，延绵起伏的草原，蓝天，白云轻扬的蓝天。3点，爬上一道高岗，一片起伏的盆地，远远的，阳光下一点银光。用镜头拉过来，认真看。波涛一样的黄褐大地，一尊银色的塑像。怎么有点眼熟？想起来了，乌兰乌德领事馆有这样一幅照片。
盆地正中一座小山，山上，成吉思汗骑马执鞭。银光闪闪是因为不锈钢建造。真走到跟前，不得了，世界最大的成吉思汗纪念馆。
多大？不说基座，那是展厅。仅塑像就40米高。
基座三层，展馆，成吉思汗的生平介绍。说是介绍，其实有夸大颂扬的成份，是在造神。
就说为何在此地建馆的理由：1171年，成吉思汗走到这里，天降4米长金鞭，自此横扫六合。你看，有时间，有地点。再看看成吉思汗的鞋：220张牛皮缝制，9米长，还真摆着一双。你信吗？天神降世。
这里有通道可以抵达马的头部，可以观看无际的草原。像不像美国的自由女神？抄来的创意。
导游告知，此雕塑是私人投资，现任的国会议员。不得了，蒙古有如此的土豪。
最不可思议，山包脚下停车场，两颗木桩，蹲着三只草原雄鹰。真正的雄鹰，展翅有两米多。草原雄鹰，何等的名头，可被拴在木桩，蔫头耷脑。为什么？一个蒙古汉子猥琐的蹲在一边，“照相，照相。”手上举着蒙钞。
蒙古人一向以草原雄鹰自豪，怎么如此作贱英雄的图腾？此情此景我在内蒙、新疆见过，很为他们不耻，怎么又到了蒙古？这个年头，难道真的只有挣钱最重要？
6点，走进温都尔汗，现在改名成吉思汗市。据说，成吉思汗在此地出生，草原上一座大门，一座纪念成吉思汗的敖包。
晚饭后和李方、彩虹姑娘散步。知道，彩虹姑娘26岁，中国内蒙古大学毕业，现任蒙古大学助教。因为精通汉语，经常为中国人做翻译，收入不菲。也正因为带着彩虹姑娘，有了一段奇遇。
傍晚的温都尔汗，一线昏黄的路灯，看不见行人，一片沉寂。我们用汉语聊天散步。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老妇跟在后边，突然插话，竟是汉语。惊诧，询问。原来是个中国媳妇。
老妇的丈夫是河北枣强人，文革中逃到蒙古，与她结合，有了四儿、四女，改革开放后她曾随丈夫回国。丈夫去世，她又回到这里。如今儿女已大，各自成家，只有她一人靠养猪为生。她每天到旅馆收泔水，刚才听到我们说汉话跟了上来。
她想中国的亲人。说丈夫有弟弟很能干，做建筑包工，收入高。在中国时对她很好，可她没文化，找不到。她说有中国家里的信，信封上有地址，想委托我们帮她寻找。
李方是个重义气的人，相约明日一早见面，拿地址，帮她找。
文革，逃亡，回归，不知有多少故事。再看看旅店播放的电视，《天龙八部》。
都说蒙汉一家，“剪不断，理还乱”，这不就是写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