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实上,大兴安岭就是中国最大的森林公园。有多大,10万平方公里。可我们在这里71公里路边看到这样一块路牌“中国最大森林公园莫尔道嘎”,更惊悚的是,旁边还有一块路牌“金河兴安树王景观区”,并注明:“兴安树王栈道全长566米……树王高20余米,胸径近1.4米,树龄近300年,仰视高入云端,围抱需要2—3人方可合拢……。”
既然是树王,又有这么好的彩头,总得瞧瞧。下车,无尽的松林,这里已是大兴安岭顶部,被称为原始森林。向山上瞧,遍地腐木蓬柯,树高林密。最不可思议,在这密林深处为了一棵老树,竟然修了一条人工栈道。什么样的松树值得人们如此尊崇?怀着崇敬的心情沿栈道上行10分钟:一块人工平台,和围着一颗松树,有标牌:“兴安树王”。细看,也确实皮糙干裂,很老道,也许有二十米高,树干有人捆上去的祈福布条。要说粗,实在谈不上,两人就能合抱。真是闻名不似见面,见面更让人失望。说实话,如果不是人工栈道引导,像这样的松树,很难引起注意。
想想,大兴安岭林区,总得有上千万年的发育,怎么一棵不到300年,20多米的松树就成了“树王”?再向四周仔细瞧,虽然林密,但大多碗口粗的白桦、新松,憋着劲的向上拔,并无大树。
明白了,大兴安岭的老林,已经砍尽伐绝。这棵树王是只漏网之鱼,周边的林木都是近十几年封山育林的结果。否则,何以一颗20米高的松树就有“树王”的封号。那块平台,说它是“景观区”,不如说是老林区的祭台。我在这里看到的是:无理性的长官意志和乱砍滥伐的悲惨后果,后人将因此蒙羞。
更可笑的,树王旁边有一块为林场前任韩姓书记立的宣传栏。记述韩书记2000年主政金河林场,变砍伐经济为植树经济,广揽人才,引进技术,发展了林场,盖了第一批现代楼房,后人记之云云,很有些中国特色。
车继续穿行树海林涛。已是下午,浓云密布。云隙,太阳斜斜的射上树梢。有清风掠过,桦林喧闹。树下,野百合、野黄花点染。林间,光影轻移,时明时暗,曲折的林荫小道。
5点,到了莫尔道嘎镇。
莫尔道嘎,在我写这篇游记时已经出了大名。不是因为旅游,也不是因为森林公园,是因为电影。
这是2020年拍摄了电影《莫尔道嘎》。百度上有介绍:“几十年的地毯式砍伐,繁茂的原始林,百年老树只剩几十棵,小工队奉命砍掉,盗伐者虎视眈眈。林子,一个达斡尔族林业工人,决定豁出性命去保护。然而命运没有给他成为英雄的机会。”这部电影获得第45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大奖。
这部电影更印证了我在8年前对“兴安树王”的思考。
莫尔道嘎是个行政镇,并不小。一条宽阔的大街,两侧新潮的灯杆,街心飞马腾空的巨型雕塑。雕塑东侧一座簇新的广场——绿星文化广场。此刻,雨过天晴,花岗岩的地面反射着光泽。有树根状花坛,巨木的中华柱,不锈钢的“北极之星”,森林工人的劳动雕塑。中心一座哥特式的尖顶楼房,有匾额:“额尔古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我感兴趣的不是林区小镇的新潮,而是音乐轰鸣中,4、5百人在这里舞蹈。询问,正赶上“莫尔道嘎森工公司第六届森林文化节”。
我不知大兴安岭有多少节日,也不知是否因为多民族,善于舞蹈。总之,走进大兴安岭林区,不管住宿在哪,都有文化广场,都有大型的群众性舞蹈,而且以老年人为主。最时髦的是东北大秧歌,扭起来,锣鼓喧天,红绸翠袄,那叫一个热闹。
真是个奇怪的时代。林区,因为曾经的努力,带来了无可挽回的衰落。大势已经明朗,逃离林区成了潮流。这里的人,孩子一出生就教育要离开林场,走进大城市,唯一的途径是读书。这是一场全无方向的长跑?好容易长大,有了自主能力,又在为不可捉摸的未来向东南沿海和海外移民。只有老年人无奈,他们的青春已经消耗在这里。他们无可选择,只能为即将逝去的岁月唱歌舞蹈。我搞不清如此多的老人在这里近似痴迷的热闹是因为什么,是内心真性情的抒发还是委屈的宣泄疏导?
我不知该如何概括这种文化现象,更说不清这文化现象背后究竟是什么价值主导?是面对曾经的岁月艰难,及时行乐?还是前途堪忧的无奈喧嚣!
舞蹈结束,广场放电影《雷锋的故事》,真是久违了。奇怪的是,这里的老人竟能拿着小板凳,规规矩矩的看这部电影,我感觉像一群全无思想的木雕。
雷锋叔叔来了又走了,人们像经历了一场宗教变革的喧闹。喜剧式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已经让位于悲剧式的利益吵闹。人们还远没有摆脱古老的意识形态和世俗权利的压迫,他们拥有的只能是广场上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