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胭脂沟

有了金子,自然就有人气,故事自然多。老金沟不仅有李金庸这样,官家任命的开拓者。也有数不清的采金工和武装金匪、妓女,形成丰富的野史。当然最戏剧,最不可思议是所谓的“极吐尔加共和国”。

大清有过共和国?有过。从成立到终结3年多。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黑龙江流域发现金矿。《北京条约》以江划界,黑龙江以北的黄金产地被沙俄攫取。但黑龙江以南的漠河,藏金最多,被誉为“东金山”,又称“金穴”。俄国人垂涎,在俄国官方的怂恿下,1883年俄国人谢列特金等人纠集大批俄人越境到漠河盗采金沙。短短两年,据《满洲通志》记载,老金沟一带,矿工达到1.5万人,其中有俄国人1万人,包括哥萨克、退役军人、传教士、商人、逃犯和西伯利亚土著。也有华人、朝鲜人、德国人、法国人、甚至还有美国人。俄罗斯人占有70%还多。

为了保护采金,他们成立了自制组织,设立管理机构“采金事务所”,由俄人谢列特金任事务所总首领。所下分5个区,统辖700余个“作业组”。并依照西方惯例,制定法律,征收捐税,组建150人的护矿军队。建立教堂、市政厅等公共设施。自称“极吐尔加共和国”,时人称为“阿穆尔的加利福尼亚” 。

那时的老金沟,俨然一座黄金重镇,沙俄的黄金殖民地。1885年6月,清政府和沙俄政府谈判。俄国阿穆尔总督科尔发出通告令俄人撤回国。隔年,清政府调集官兵,武装驱除。至此,“极吐尔加共和国”消亡。

共和国消亡,可金矿还在。不同的是,俄罗斯人为主换成了华人为主,采金的故事依然延续。这回没有了自治的呼吁,没有了“政治体制改革”的探索,最醒目、最具戏剧性的是这里来了大批妓女,金沟有了新称呼-胭脂沟。

关于胭脂沟的名称有两个版本的传说。一个版本:此地所采黄金专供慈禧太后的梳妆打扮,以突出皇族的奢侈。很不靠谱。另一个版本:为留住採金矿工,李金镛从江南和周围国家招来大批妓女。据说当时这里有百余家妓院,其中日本妓院27家,俄国妓院24家,中国妓院66家,还有韩国妓院多家。有意思吧,俄国人走了,共和国走了,妓院留下来了,随採金点的分布绵延百里。妓女洗浴,胭脂盈河,老金沟有了外号,胭脂沟。

胭脂沟大名鼎鼎,三年前我就来过。知道那里有一片背静的林地,一圈上千米栈道铺垫的环路。环路内,金刚松密集,白桦林凄美。在那凄美的桦林内,隐蔽着一座座坟茔。那里掩埋着一群来自东亚各国的年轻女性,坟前白花朵朵。

最难得,那里有座古旧的四合院,十数间展厅,陈列着大批有关胭脂沟妓院的历史照片和历史文物。这是我见过的国内唯一的妓院博物馆,对中国的青楼文化和历史有详细的正面阐述。

那里有一座高盈丈,长达七八丈的青玉浮雕:一群裸体的女性在空中伴随着白云翱翔。艺术家尽其想象的表现着人,表现着女人,表现着女人的人体美和人性美。竟是那么的精彩缠绵,我被深深震撼。 

旧地重游,开车走了很久。奇怪!竟然找不到那座博物馆。停车打听,幸亏一辆旅游车指路。原来,去妓女坟茔的岔路,路牌已经折损,路口已被青草遮蔽,一派荒芜。

拨开荒草走进去,这个景点已经取消。停车的广场遍地枯叶,浮雕的缝隙长满青草。那间博物馆竟然被木板横七竖八的封闭。三年,那个曾经让我无限感慨的妓院博物馆,已然一片废墟。

这是怎么了?

那个领路的师傅告诉我:“那里阴气太重,怨气太深,没人敢进去,早荒了。”

好在栈道还在,栈道上的刻书木牌还在,上面有死亡妓女的信息和诗篇。博物馆废了,可文化还在,那些死去的冤魂仍在顽强的表现着自我。我又一次在这林地徘徊。

    这里有一块妓女坟的说明,我把它录下:

“她们来自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城市。虽然沦落风尘,但其中不乏超群脱俗的靓女和隽秀清高的才艺。然而,‘自从遭点污,抛掷到如今。’一枕黄金梦,魂断金沟河。悠悠千古青山岭,空留白骨诉悲歌。”

我录下这里的三处碑文:

1,“这里掩埋着39名中国、日本、朝鲜等国妓女。”

2,“松村惠子,日本人,22岁。”

3,“娜达莎,俄罗斯人,21岁。”……

最难得,这里有一批文人学子,青楼妓女填的词和写的诗,记录了那个曾经风云际会的淘金时刻。我录下其中四首

词牌《龙江吟》“长号清高,金屋中,藏阿娇,雪肤玉貌生来俏。檀板轻敲,弦索微调,清歌一曲北极好。只不知,芙蓉帐里,谁人度春宵?”

词牌《沽美酒》“你记得跨清溪,半里桥。旧红板,没半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扬州名妓苏台云诗:“堕溷飘茵不自由,伤春未了又悲秋,阿妹原非烟花种,脱籍君堪为我媒。”

金陵名妓慧兰诗:“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这里沿栈道诗词无数,不知多少是书生轻佻,多少是妓女悲秋。但有一点可以看出,那时的金沟确实繁荣,不无文气。可叹的是,如此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只因金沙淘尽,人去楼空,几度的繁华锦绣化作空山新雨,荒冢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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