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向北 直至漠河 2012年6月24日

漠河行,源自一个心愿。

2009年金秋,邀朋友耿少峰、许天宁、丁月明驾车从北京北上敕勒川,穿越阿拉善戈壁,直抵甘肃、内蒙的交界——额济纳旗。那里正在举办“第十一届额济纳胡杨节”。

内蒙西部,人烟稀少,地域开阔。一连三天的自驾跋涉,无尽的戈壁连接着无尽的沙漠。白天,满眼黑灰,偶然几蓬骆驼刺,一派凄凉;黑夜,漫天繁星,清亮的银河,无声的蓬勃。穿越巴丹吉林沙漠,一条发源于祁连山的黑河(弱水)注入额济纳,有了戈壁绿洲,有了瀚海胡杨,有了居延海,有了枯寂的黑水城和那无尽的传说。

额济纳美,深秋的胡杨林庇护着小河,动荡着从黄到红的秋色。那秋色烘托着蓝天,天晴得让人眩晕。羊群从秋色覆盖的沙丘穿过。我站上高台向东瞭望:那里有“居延海”,金色的胡杨纠结着金色的芦苇,伸延着蔚蓝的大湖,融入无边的大漠。 

我萌生了一个心愿,走进那里,沿边境穿越阿拉善戈壁,经锡林郭勒草原,科尔沁草原,呼伦贝尔草原,直抵东北漠河。那里有一条从西北走向东北的小路,贯穿着生命的寂寞到无限生机的壮阔。我想走过去,亲眼目睹,诗人笔下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3年过去,机会来了。还是盛夏,还是耐不住北京的酷暑。一早,拉上朋友王小平、许天宁、丁月明驾车走上通向张家口的高速路。 

十点走上八达岭,这里熟悉。这里的长城脚下有个康庄人民公社。35年前我曾作为“下乡工作组驻队干部”在那里生活。说起来也是异数,我一生居然两度“上山下乡”,而且扮演着完全相反的角色。

第一次,1968年11月。随着毛泽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被插队到云南西双版纳关坪农场,作为被教育对象在那里待了三个年头。第二次,8年后(1977年),我被西城区委抽调到“农村工作队”,来到眼前的康庄公社,马房大队,承担起了教育知识青年的“责任”。

我曾经想过,从1949年夺取政权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整整27个年头。 我们究竟都做了点什么?

做的事很多,究其本质只做了一件事:夺取权力,并且向领袖集权。只采取了一个手段:不断的掀起运动,不断的阶级斗争。而“工作队”就是阶级斗争的工具。

当代青年对“工作组”陌生。可我们那个时代,从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从未中断过“运动”,也因此从未停止派“工作组”。

那是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运动”不断翻新。每来一个运动,就组成特定的工作组下基层指导。运动多,工作组自然多,派出的干部就多。这既是对干部的整肃,也是对干部的教育,也因此培养出一批富于阶级斗争的骨干。

工作队如何阶级斗争,有一套历史传承的模式。老一套但很管用。特别对我们这些刚踏入“官场”的青年,有很大震动。

进村,首先是“恐吓”。第一件事,开批斗会。不问青红皂白,拉出5类分子就斗。什么叫五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听明白了吗?不要说“反革命、坏分子、右派”没有法律意义的界定,就是真吃过地租的地主、富农那时也多被土改斩尽杀绝,能留下的只是子女。家庭出身就是他们的“罪恶”。

批斗的方式简单,把全村老少集中起来。把“五类分子”押到台上,由工作队领导动员,贫下中农“揭发”,把农村的“干群对立、邻里不和、小偷小摸、婆媳打架,甚至丢了牲口,卫生落后,”统统都归到“五类分子”的头上。挂上牌子,喊一通口号,少不了体罚,打得浑身是血。“五类分子”的“气焰”肯定是没了,全村男女老少的“气焰”也跟着熄火。紧接着就会宣布一套“紧箍咒”一样的政策,不许偷懒,不许偷球,不许私自外出,甚至不许养鸡超过四只。那时的“人民公社”,政教合一,高度集权,就像个大集中营。工作队实际上就是“集中营”的监护者。那时,村民抵触,毫无生产积极性。

1967年我所在的马坊大队一个工(一个壮年农民的全天收入)只有3.6毛钱,还是好的,附近有的生产队一年下来一个工不到1毛钱,只够买一斤玉米粒,根本无法生活。

那时的生产队,欠债是普遍现象,偷秋(偷粮食)是无组织的集体行为。知青就像一群没人管的“盲流”,口粮都不够。有的孩子偷秋,被民兵抓住吊打。我唯一的管理,就是掩护和动员孩子们“回城”,那里有家人照顾。我理解知青的苦衷和无奈!

那些不敢偷秋的“五类分子”,饿得实在受不了只能逃跑,我所在的康庄公社有很多人跑到了内蒙,边疆管得松,那里人善,可以保命生活。

那时的人民公社其实已经破产。村里一位参加过卢沟桥抗战的老兵告诉我:抗战时,村里捐钱捐粮,大户人家都有积蓄,小户人家也不会挨饿。现在哪还有大户人家?老百姓的生活连那时的雇工都不如。

我至今没想明白,一个有着3500年历史,以和谐和中庸之道作为追求的古老民族。为什么面临西方文化的进入,会反复陷入癫狂。爆发“太平天国”,“义和团”,直至“文化大革命?

我们从这些历史的悲剧中究竟应该吸收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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