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6・26
阳关是河西走廊通向西域的大道。汉、唐时,西出阳关就是胡人居住区,所以王维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说法。一路想象阳关的雄壮悲凉,古意盎然,可真到了阳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古意,其实除了一个土墩什么也找不到。目之所及,一派戈壁莽莽苍苍,只有一座不高的土墩和沿戈壁沙丘隐隐可见的土坎。那就是昔日的阳关和长城,寄存着强秦的韵律、大汉的风尘。
今天计划,西出阳关。久闻阳关大名源自於唐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今天真要西出阳关了。
上午10点出发。敦煌是大漠戈壁中的孤岛,一出市区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碎石铺就的灰黄无边无沿,强烈的阳光把这“灰黄”晒得烫眼。单调和酷热模糊了时空,昏昏然不知走了多远。猛然一条深深的地裂,一片浓浓的绿荫,急忙忙驱车钻入,一阵清凉卸下满身疲燥,哗哗溪流沁润乾涸心脾,真有说不出的安逸——西千佛洞到了。
西千佛洞和莫高窟、榆林窟没多大差别,只是规模小了许多。也许这里离阳关大道太近,风水又如此之好,来的人多,毁的也就厉害。目前只展示了17个窟。
这里的导游陈先生是个有趣的人,虽然屡历坎坷,年近四十还是个临时工,但对本职工作非常热心。不仅口齿清晰,逻辑分明,而且知识面非常丰富。最难得的是对这里的文物和历史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热情。在这里我们只看了7个窟,却用了近3个小时。陈先生对这里的每幅壁画,每段故事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我们也因此探讨了一些问题:
一、为什么佛教文化特别发达於南北朝?
南北朝时期,五胡乱华,北方民族入侵後,因其文化上没有根基,汉人讥讽他们“胡人无佛”。这就刺激了当时的少数民族统治者,为了争名份,争正统,争文化根基,大力倡化佛教,移风易俗,融入中土。
最典型的是北魏的拓跋氏政权,中国现存规模最大,影响最深的云冈石窟、龙门石窟、麦积山石窟、包括敦煌石窟,都是开发於那个时代。
二、敦煌地域文化兴衰说明了什么?
敦煌地处边关,在航海文化没有兴起之前,是中国走向世界的几乎唯一通路。因此多种文化交流融汇最充分,自然其文化和经济的发达程度要高於其他地域,就像改革开放今天的香港、深圳。敦煌的衰落是元代以後的事。朱明王朝放棄西域,缩至长城以内,丝路阻隔,才走向没落。敦煌的兴衰说明,开放才会兴旺,交流才会进步。
三、敦煌石窟如何保护?
敦煌石窟自1950年代以来一直是由国家投资保护,建立了庞大的敦煌研究院(“文革”之前为研究所)承担这一责任。但近期以来,人头费用越来越高,研究和保护费用捉襟见肘。院领导只会向国家化缘,同行讥讽为:“抱着金饭碗讨饭。”可看看今天的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少林寺,看看东南地区的一些著名寺院,哪个不是肥得流油?能否考虑走一条“以佛养佛”,国家指导要求,佛门化缘自养的路?
陈先生还向我们介绍了“文革”中,兰州的红卫兵曾到这里破四旧,当时的研究院领导挺身而出,指出这些祖宗的瑰宝,被帝国主义掠夺破坏,我们难道不应该保护?劝退了红卫兵,整个文革期间这里的文物无一受损。他也对壁画的自然退化,对美国人近几年对敦煌壁画的复製表示担忧。一个普普通通的临时工,能有这样的忧思,处江湖之远,思庙堂之高让人感动。
14点告别陈先生走向阳关。
阳关是河西走廊通向西域的大道。汉、唐时,西出阳关就是胡人居住区,所以王维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说法。一路想象阳关的雄壮悲凉,古意盎然,可真到了阳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古意,其实除了一个土墩什么也找不到。目之所及,一派戈壁莽莽苍苍,只有一座不高的土墩和沿戈壁沙丘隐隐可见的土坎。那就是昔日的阳关和长城,寄存着强秦的韵律、大汉的风尘。
一片戈壁,几抷故土,可看到:金戈铁马,开疆拓土,忍辱和亲,血染金滩。有仇怨,有征战,有鼙鼓,有呜咽。白发胡笳,羌笛杨柳,一部千年的西部荣辱史,数以万计的中华好儿男,融化在一起,凝铸成两个大字“阳关”。
不知唐时这里有多繁盛?一条大道?一座雄关?几处喧哗的酒楼?可以在这里送别,一杯酒下肚,再叮嘱一声:“出去了,就没朋友了。”
阳关不再了,长城不再了,荒凉和寂寞也不再了。阳关镇不仅有了很多接待游人的田园饭店,而且还有了高档别墅。我们在一家农户吃饭,茂密的葡萄园搭起凉棚,摆上十张桌子,就是一个大气凉爽、田园味十足的饭店。
古阳关坍废了,新阳关倒是盖了一座,城池也算雄壮。城外陈列着兵器,城头飘扬着彩旗,城门横拦着桌子,有人在那里收钱。这种情况近年到各地旅游经常可以看到。
一些当地新贵到银行贷点款,修座“古庙”、“古城”就收费,再把仿製的“古迹”抵给银行,真是一无风险二无压力,有百利而无一弊。问题并不在於这种吃旅游饭的行为,而是这类假古迹大多并不受游客的赏识。於是或者亏损放棄,或者勾结旅行社强行推销,搞得怨声载道、天怒人怨,使一点点可怜的文化气息被强权荡涤。
离开阳关直奔鸣沙山。大漠太热,去鸣沙山要到傍晚。
鸣沙山、月牙泉是我们的保留节目,也是我来敦煌之前从风光摄影的角度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我们是晚7点30分进园,游人正盛。进入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闹哄哄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各种车辆和天上盘旋的动力飞艇。其次是一大片花里胡哨的骆驼,上百匹聚在一起,满地的驼粪,看上去十分壮观。原本是来思古清心的,这一下像到了“王府井”。
无奈之中循人潮来到月牙泉。月牙泉出自鸣沙山腹地,四面沙山,一牙清泉,水质清凛,养育了一围绿洲。古人爱其风月,筑塔、建廊、植树以烘托,成就其大漠奇观。
来时看了些资料,月牙泉已非昔日。1960年代月牙泉还有水面22亩,水深可达8米。如今的月牙泉只余水面8亩,水深不足一米,1999年月牙泉曾经晾底。如今为了旅游需要,在距月牙泉不足500米处挖池蓄水以养护月牙泉。西北的日渐沙化和水资源匮乏是一个天大的至今无法解决的问题,仅敦煌一年就被风沙吃掉绿洲近上千亩。月牙泉的萎缩不过是这大趋势的一角。
但月牙泉毕竟是美丽的。月牙泉之美并不在一泓清泉,也不在小小绿洲,更不在古人的建筑,而是这四面维护、层层叠叠、俯仰无边、单纯划一的鸣沙山。鸣沙山延绵40公里,主峰海拔1715米,峰峦危峭,山脊如刀。月牙泉正坐落在这巨大沙漏的底部。
沙是单纯的,一种色彩,一种造型;泉是神秘的,无源无流,端庄亮丽。正是由於这高高在上,满目棕黄渗透出来的凄凉,才衬托出月牙泉的小巧玲珑,瑰秀无比,越发得叫人心痛珍惜。
徘徊在月牙泉,漫漫黄沙,一湾清水,七层楼台,绿树红花。我知道真正的摄影不在晴天白日,也不在落日餘晖,而是在明月清辉,在凄美的月光下。
已经21点了,天还大亮。与吕英英核计,上鸣沙山。
眼前的鸣沙山十分陡峭,有40度左右,平地高程在100米以上。背着重达30斤的摄影器材,在流沙上爬山,虽然有铺设的木梯,仍是十分艰难。登沙山,没几步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路爬,一路歇。随着升高,山变得更陡,梯变得更险。回身下望,月牙泉沉入谷底,仰头观天,鸣沙山升入蓝天。我仿佛悬在半天,随着沙山飘荡。接近山梁,木梯断了。踏在流沙上,进一步、退半步,越踩越深,下滑的流沙让人心悸,灰暗的谷底使人眼晕。我只能手脚并用地爬着,不敢停留、不敢下望、只有眼前的沙坡和拼命的努力。摄影包此时重得像一座山,汗水浸透了衣裤,心跳得发慌、气喘得肺疼。但我知道,没有退路,必须向前。挺着、挺着终於上了沙梁,倒在梁上,任摄影包在背上压迫,足足五分钟。
这是一条刀切一样的沙梁。外侧高在百米以上,内侧也有50多米。这里的风很怪,从两侧向上刮,尽管每天观光客把沙子推向山下,把沙脊移为平台,可不用半天,风又会使沙山恢复原貌。此时,夕阳西下,沙山被落日融入长天,最後的晚霞把延绵起伏的鸣沙山妆扮得金碧辉煌,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沙梁,无边无际的灿烂。
晚10点,天黑了,我们又回到月牙泉。游客已尽,沙山屏蔽下格外清静,只有几点散射的灯光烁烁闪闪。厚厚的云层爬上西梁,月光时隐时现,动荡的星空罩着鸣沙山,透出几许深远。
这是月光下的月牙泉。压着星空的一圈剪影,延绵出山脊淡淡的光环。一池幽宓深邃的泉水,一轮明月,星光点点。恍惚中分不出上面是天,下面是泉,只有一圈剪影,连接着两重天。
寻找角度架好相机,每拍一张,显示屏都给我一阵惊喜。暗红的沙山,神秘的古塔,深灰的植被,隐隐的倒影。这是白天看不到,事实上黑夜也看不到,只有相机才能读懂的风光。
独立在这无边的沉寂和黑暗中,微微热风送来阵阵花香,昏昏月光紧随浮云飘荡,沉沉沙山沿着天幕逶迤,博大深沉带给心灵安详。朦胧中耳畔响起:天地空蒙,宇宙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