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10月1日星期日
清晨打开电视才知今天是国庆。曾几何时这是个绝对不会忘记的日子,不是因为爱国,而是因为生活太清苦,吃穿全有票证管制,每年吃不到几顿细粮几两肉。国庆有“特供”,一顿白面馒头,几两肉,足够我一个月的憧憬。人很怪,舒适富足的生活其实记不住,反倒是童年的清贫和文革的苦难经常提醒着我一一不要放弃。
我们在育空旅游,北京在欢度国庆,而台湾的施明德先生却在环岛动员准备十月十日的“国庆”(中华民国国庆)反腐一一“天下围攻”。说起反腐,这几天很热闹,大陆揪出个陈良字,台湾在揪陈水扁。一个是一党专制的中国大陆,反腐雷厉风行,事先并没多少风声,一出声就玩儿真的;一个是多党制的台湾,反腐拖拖拉拉,侦察取证快一年了,可陈大总统仍在执政。中国的事总是有些怪,不管多好的制度,只要一进中国总会有些变异。眼下流传的顺口溜:“不到北京不知官小,不到上海不知钱少,不到台湾不知文革还在搞。”而电视报道的台湾红衫军,十万人的队伍,围困总统府也确实有一股文革式的热闹。
9点52分出发,目标是西北160公里的海因斯(HAINES)小镇。
一夜之间,天晴了,阳光直刺刺的射上高地。白马镇的阴天有些名气,特别在秋冬季,十天中有七八天阴天,得抑郁症的人也多。碰上个响晴亮日就像过节,人们都出来走动,像遇上大赦。
这里的气候很似温哥华,阴天下雨时气候温
暖,太阳一出来,气温反倒会急剧下降。昨天早上出发时天下小雨,气温是摄氏6度,而今早的最低温度却降到了零下8度。一夜之间,14度 的温差,难怪今晨树叶落尽,失去了云层的支撑冬天一下子跌到这里。
昨天我们走向美国的海港小镇,越走越低,越走越暖,虽然阴雨重重,可山却多彩,一派金秋。今天不同,我们的车沿着山路向西北行走,内陆高地,朗朗乾坤,空气一下清亮了许多,成片的杨树林青白高耸,干净的不见一片枯叶。远方一脉排开的黑紫色石山,松林黑绿,山顶白皑皑的积雪。世界像失去了色彩,浓缩成一幅黑白老照片,沉重得不见一丝生气。

路旁偶然闪出人家,没有人影,也看不到牲畜。这里的农民富足,他们有自己的土地,大多种牧草,开牧场,养牲畜。一年干半年,冬天来了就躲进家中,有些像中国的东北。不同的是不少农民在南方还有家,一上冻就南迁;有的还会到欧洲、美国南部去旅游。
农民不发愁,还因为没有农业税,收成好坏政府都给补贴。这里的农民生活优越,没有城市的嘈杂、污染,却有着城市一样的交通,水、电、气、暖和网络服务。可农民也不是谁想当就可以当,要受过很好的农业科技教育,要经过考试取证上岗。不像在中国,农民处在社会的底层,城里人犯了“错误”才下放农村,当农民就是惩罚,下乡就是劳动改造。
10点30分见到了野生动物。先是两只驯鹿在河边饮水,接着是三只小一些的马鹿在坡上吃草。这里的野兽不怕人,车停在身边只是抬头看看,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反倒是我们的惊喜有些小家子气。
11点看到一只灰狼,这只狼并不雄壮,很机警,不知为什么孤零零的只有一只,穿过公路回身观望,车一减速就飞快的闪进密林,看来狼还是怕人的。
前年走阿拉斯加路,每天都能看到野生动物,有鹿、狼、熊、野牛、山羊、野兔。那是春天,野兽正在活跃。现在不同,已是深秋,熊已经入洞冬眠,其它野生动物也大多隐匿起来,看到最多的是鹿。此行同机而来有一群德国人,带着很多打猎装备。这里打猎只允许在秋冬天,要办很多手续。首先要加入俱乐部,接受培训,考取打猎资格证;其次要向政府申请指标,购买配额。指标的批准由政府有关部门根据野生动物的生态平衡确定。每年每片森林可以打几只熊,几只狼,几只鹿,都有精确计算。没有指标,要排队等候。因为配额难得,费用很高,所以猎人往往是侦查,巡视够了,选中自己想要的目标才最后动手。这里还明确规定:熊胆、鹿茸等东方人视为补品,可以买卖的东西不许带出山林,打猎更主要是体验狩猎生活和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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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我在太行山的左权县当兵,也打过猎。太行山没熊,但有众多的山猪、狍子、狐狸和狼,还有豹子。文革期间,枪支管制很严,只有驻防部队有枪。我们也是冬天上山,俗话说”九月狐狸,十月狼”。那时打猎不为娱乐,主要是满足首长吃野味的嗜好,也为改善部队生活。所以见什么打什么,多多益善。为了收获,有时由特等射手在山口设伏,再组织民兵沿山谷敲锣打鼓往山上哄,野兽逃到山口一律就地正法,能侥幸逃脱的很少,有点围三缺一,设伏打仗的派头。那几年每年春节前都出去一次,收获的野味很多。那时百姓拥护打猎,一可减少野兽对庄稼的危害,二可以跟着部队打打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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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我又回去一趟左权,听乡亲们说,山上野兽不多了,豹子已经绝迹,狼也看不到了,只有很少的狍子,最多的是山猪。现在政府开始封山育林,搞生态保护,可显然已经有些晚了。
11点40分走入克鲁安国家公园(Kluane national
park),一座绵延数十里的雪山,一条巨大的峡谷。这里的雪山奇特,失去了一路所见的雍容平缓,苍茫沉重,拔地而起,岩石裸露,大多呈金字塔形,犬牙交错。峰顶白雪皑皑,白云缭绕,阳光下闪闪烁烁。
山前一座小镇——海因斯,有100多户人家。小镇旅馆、饭店、加油站一应俱全,清一色的欧式园林,欧式建筑。这里的居民也多是近些年的欧洲移民,他们称这里是北美的阿尔卑斯,十足的欧洲文化。
这里是景区,每年夏天很多欧洲人到这里度假。眼下正是旅游淡季,房屋大多上锁,居民多已出走。小镇安静,看不见人,只有崭新亮丽的欧式小屋错落陈列,雪山下远远看着像童话世界的小人国。
让我惊奇的是,在这极北之地的弹丸小镇,竟然也有中国人开的两家餐馆,真是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中国人。
从这里向北250公里是美国的汉因镇(HANYIN),一路无村镇,无手机信号,无加油站,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从小镇向西南42公里有“凯萨琳冰湖” (KAISELIN Lake)。这是一个三面雪山围困的大湖,雪山石壁裸露,刀劈斧凿,直挺挺。冰川从雪山延伸到湖畔,波动的水面,卵石轻摇,小鱼凌空倏忽。一片沙滩青灰,几丛衰草金黄,湖面青蓝,翠玉般折射着山影,一群水乌飞翔,衬进黑黝黝的崖壁轻盈飘逸。
凯萨琳湖的秀美、神韵丝毫不逊于中国新疆的喀纳斯湖。这里与喀纳斯湖最大的差异是没人,一眼望出去,方圆几十公里沉沉静静。

两天走了750公里,3点40分回到白马。
晚上5点半,昨天邂逅的林先生在新东方酒楼回请。再见面已经不陌生,打开了话匣子。林先生是个很传奇的人物,出生在战乱中的越南,20岁左右随着越战结束逃离西贡闯荡北美。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国?他说那时国内正在搞运动,有点钱的华侨不敢回国。他在温哥华生活了30年,做过各种生意。1986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来到育空做汽车销售代理,一做就是20年。我们这次来正好赶上他扩大生意,在白马市中心新区买了三英亩地,计划再开一座4S店,我们看了他的新店址,很有些规模。
他告诉我们,在育空做生意不容易,这里的华人主要从事餐馆生意,上世纪八十年代华人很少,餐馆生意还好做。这十几年华人多了,中餐馆也多了,有了竞争,生意反而不好做了。不少华人来此开餐馆,三两年就倒闭,和西方人比起来,华人内部的竞争更无规则,更无序,要残酷的多。
我们昨天吃晚餐的西餐厅,105年的历史,至今品牌不变,环境不变,质量不变,服务不变。虽然有些贵,但口碑很好,客人络绎不绝。人们来此不仅是填饱肚子,更是来享受生活。穷人以来此饭馆吃饭为享受,富人以在此饭馆请客为荣耀,100多年越做越好,红红火火。
中国人不同,走的是一条相反的路,以降低价格争客。结果是价格越降越低,质量也越来越次,挣不到钱就裁人减薪,服务自然也越来越差。如此下去,富人没得来,穷人不肯走,恶性循环还怎么发展?
林先生不做餐馆,做汽车销售,这也是他的爱好。林先生50多岁了,不抽烟,不喝酒,热衷运动和音乐,会打太极拳,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不像是个饱经沧桑的人。他至今仍和年轻人玩摩托车,每次出去都跑七八天。林先生自己的家是个大家族, 兄弟姐妹九人,他太太家也是兄弟姐妹九人,分散在世界各地,以北美大陆最多,也成全了他“飚车旅游”的爱好。因为岳父母在美国加州,每年全家聚会,他从温哥华开车到加州,再到墨西哥,玩的疯狂、刺激。他说“自己不觉得老就不老,不能对不起自己。”他的销售生意很不容易,育空地区太大,不好管理。有些土箸的因纽特人买车付了首款就付不起了,追得紧了,就送张白熊皮。想要理论,一是说不清,二是太高的来回费用,只好以物易物。但他对育空的发展有信心,他说,这些年金价有回升,育空地区的石油、天然气也有了开采价值,旅游观光日渐发展,百姓有了钱,生意会有起色。
林先生顾家,为了教育子女,把家安在温哥华。他的儿女都受了良好的教育。女儿从小学习芭蕾舞,有很好的气质,大学毕业于温哥华的UBC大学,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儿子现在美国受教育,多才、多艺,好玩,好车,准备接老林的班。
林先生谈起他的经历,口气是淡淡的,可我能感受到其中的甘苦。战火中的童年,青年时抛家舍业闯北美,人到中年又在这人迹罕至的冰原高地顽强的开拓。这就是近代华侨的形象,备受艰辛,不屈不挠,走到哪里就扎根到哪里,对生活总是充满希望。老林已是第二代华侨,可以说英语、粤语、客家话、国语,仅从语言的把握上,就可以看出他的艰辛和努力。
林先生前两年回过大陆,孩子们也回过。他到过北京、上海、西安、广东。海外华人的心总是向着故国,尽管他们已是几代移民,尽管它们出生就在海外,可他们总是非常自然的告诉你,他们是中国人,家乡在中国哪个省。
华侨在中国近代史上是个异数。1840年前是逃民,叛民;1840年后开始走红,成了引进西方文化的先驱,推翻满清建立民国的功臣。那时的一代革命者几乎都有海外侨居的经历。抗战期间,华侨捐钱、捐车、捐人,做过很大贡献,民国期间受到国人的尊敬。解放后,华侨又有了遗民、叛民的色彩,海外关系成了罪过。解放初期,因为大陆向东南亚输出革命,东南亚华侨受到很大牵连,印尼、越南、柬埔寨等国华人不同程度受到迫害。1964–1965年印尼华侨大批归国,成了难民的象征。改革开放后,中国恢复了和海外的联系,华侨又成了推动大陆经济发展的推手。近几年又出现了更大的移民潮。
近200年的变革,中国屡遭内乱,三易其主。西方文化的冲击,主流价值的变幻,巨大的文化割裂,“两个中国”的长期对立,海外华人找不到文化的归宿。
饭后,来到育空河谷。天晴了,一轮磨盘大的圆月升上山头。震撼,不是因为大,而是鲜艳艳一轮胭红。
月亮圆了,中秋到了,全球华人团圆的日子。想起苏东坡的那首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感慨万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