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31日星期六
听餐馆的小妹讲,现在的夜里可以看到北极光,心中就放上了一件事,一夜数起,睡不踏实,可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把北极光不知裹到了哪里?总算熬到7点,天还是阴沉沉的,吃了份鸡蛋大餐,(三个鸡蛋炒了一大盘) 9点30分向美国的港口小镇一一斯凯德威(SKAGWAY)出发。
车沿着阿拉斯加路西行,热心的露露介绍着斯凯德威的历史。这是1898年建立的小镇,地处育空河入海口的内海边缘,距白马市200多公里。当年西部淘金热时,是连接育空与“海上公路”的出海口,现在的行政区划归美国所有。
不知当年的俄国人是怎样把这个育空唯一的出海口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有些像中国东北吉林的珲春,天晴时抬头可见大海,却出不去。)又为什么如此轻易的把这么大的一片领土(一百七十万平方公里)以720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美国。
好在美国人从俄国人手里买下了这块土地,由美国人掌握着入海口,虽然也有些不便,但却没有现实的威胁。躲在美国背后,由一支强大的富于活力的“鹰”,去对付同样强大但有些蠢笨的“熊”,加拿大也乐得清闲。
加拿大育空与美国阿拉斯加的历史都和淘金分不开。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黄金不知吸引了多少欧亚人来到这里。中国人重土安迁,虽然也有下南洋、“卖猪崽”的传统,但基本都是劳务输出,个人行为,多数人在海外挣到钱就回故里买房置地,很少留在海外,更别提政府有组织的殖民。
西方人不同,十七世纪就开始了有目的,有组织的大规模殖民。十九世纪末阿拉斯加还是一片原生态的土地,黄金使这里有了殖民,有了现代工业、现代交通、现代文化,也就有了掠夺,有了竞争,有了国家和政府。
今天是星期六,密林中的居民在每户通向阿拉斯加公路的路口支起出卖家庭生产的商品的广告。这是北美的风俗,每到周末各家各户把用不着的家具、衣物、杂品以及家庭生产的艺术品、小商品拿出来销售。既是互通有无也是一种交流。
中国人多,农村定期有集市,大家把要卖的商品集中在中心村镇交流,这里人太少,路太长,集市就分散在公路和各家连接的路口。
9点17拐上了走向斯凯德威镇的公路。
9月底的海岸山脉,初雪装扮着山顶,渐高渐白,融入浓云;秋霜侵染着山林,红绿交汇,金灿明艳;山脚下衰草萋萋秋水荡荡,浓雾夹着细雨,时开时合,一条清亮亮的公路。
这几年为放松崩紧的神经,每到金秋都拉上影友到各地采风。中国大,从西北到西南风光各异,但大多山高、沟深、水远、林密,最接近这里景象的是内蒙的东南部。一个克什克腾旗的塞罕坝,就吸引了无数的眼球。我的朋友,摄影师朱恩光的一幅《塞罕坝之夏》,招致了十几年的坝上热。
每到金秋,来自各地的影友齐聚坝顶。那时,起伏的草场一片金色,逶迤的山脉五彩苍茫,天空湛蓝,阳光热烈,秋风浩荡,不由你不感染博大的悲怆。
这里不然,虽也草场起伏,山脉逶迤。但天是阴沉的,不时飘落几丝细雨。山也更沉重,一线阴霾隐去山顶,平添了许多沉郁。只有山脚,越是接近湖边越是金黄一线,映入湖水,蓝中漂黄,动荡着奇异。如果说内蒙的秋天给人的是悲壮清爽,那么这里的秋天则有天成的浓艳大气,内蒙更像是水粉的精描细抹,这里则是油彩的浓厚堆砌。
10点26分来到巴维湖心岛(BARE ASIOND)。这是育空河流经雪山形成的一片大湖,湖心有小岛。这里湖光深沉,黑中透着青蓝;这里小岛玲珑,浓绿勾着金边;这里山脉沉荡,遍被桦林,点点苍苍。当此时,临此景,站上湖岸,太美了!美的无法言说,唯有满心华彩,一片清凉。
我想:这世界原本就是美的,只是因为有了人,有了欲望,有了竞争,有了占有,才有了丑陋。对这一点人类是有些自觉的,法国人写过《丑陋的法国人》,日本人写过《丑陋的日本人》,中国台湾的柏扬也著有《丑陋的中国人》,前几年又出版了《丑陋的韩国人》。
丑陋原本指的就是人才会有的文化现象,是人对人性的背离和反省。人是历史的产物,人性的完善也必然是历史的过程。事实上,人类可以称为历史的也不过6000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不过3000年左右。与自然的素朴,真实、永恒比起来,人还太幼稚,太虚浮;幼稚的认不清自我,虚浮的把握不定命运,才有了丑陋和痛苦。
人类在本质上是自然的产物,是自然历史的一部分。人只是在近400年才走入现代都市,走入现代文明,才真正的远离自然。科学的发展,财富的增加,应接不暇的知识爆炸,导致的却是人对自然的异化;而超自然的物质享乐,已经障碍了人性精神的发展,使攫取财富的过程成了压抑人性,戕害身心的桎梏。人们普遍的丧失着身心的健康和幸福感,难怪明智的加拿大人会远离都市,躲在这唯美的山野之间,享受着山高水远,清风明月。
一位宇航员从太空回望地球时曾感慨地说:“这美丽的地球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优雅的自传,如此的平和,如此的生机勃勃,没有丑陋,没有战争,没有世界,没有问题,只有纯粹的美。”可什么时候人类才能自觉的把道德精神的追求提高到宇宙太空的高度?
11点30分走出加拿大海关,这是一间挂着枫叶旗的二三百平方米的小屋,像一座普通的民居。海关看不见人,周围没有人烟,汽车出关不用降速。阿拉斯加地区美国和加拿大的边境很是特殊,没有军队,没有警察,甚至没有明显的标记。出了加拿大却没有美国海关,中间有20多公里权属不明的路段。
这是一段奇特的景区。育空河在这里失去了上游的平稳、开阔。严重的岩石风化,把育空河床切成了无以计数的瀑布、溪流。千百年的冲刷,地表形成了无数的小峡谷,河水流经,时而浸入峡谷群,百千沟渠怪石嶙峋,覆盖着低矮黑黝的灌木;时而冲出地面,千流奔腾,万水咆哮,一层动荡地细雾。
11点50分到美国海关,同样是挂着星条旗的小屋,这回有人了。一个矮壮结实的美国人看了我们的护照,老信、露露、刘彬燕持加国护照自然没事,我和郭悦则要办手续,按手印,交费。虽然是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小海关,手续却是不可免。
过了海关,雾气越发的重了,前面不远是大海,12点08分到斯凯德威小镇。
这是一个有些规模的港口村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这个小镇在19世纪初很是红火过一阵,这里的港口有通向育空道森金矿最近的铁路,至今还完整的保留着铁轨,火车站,老派的有些“迷你”的火车头。这里还有一个相对简陋的飞机场,一座不小的海港油库,一个海运码头。
小镇古老,三条大些的街都是一层、二层的木屋,式样也是千奇百怪,尖顶、圆顶、方顶,罗马式、哥特式,各有千秋;人行道是两米多宽的木栈道,铺在马路的两侧,可以想象100多年前,这里的路一定是土路,冬天冰雪,夏天泥泞。
小镇旅馆、饭店、酒吧、餐馆、学校、邮局、医院、教堂、图书馆、银行、影院,可谓应有尽有,只是现在都空着,倒象个保存完好的博物馆,彰显着昔日的繁华。小镇建筑虽然样式古老,可色彩艳丽,五光十色,旧得华丽,旧得浪漫,旧得很有情调。
我很欣赏欧美人的文化保护意识,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把古老保留下来,政府不会统一拆迁,而是提出保护要求,交给私人继续使用,给旧形式以新的生命。
令人奇怪的是如此完整美丽的古镇,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人。我们开车在街上转了一圈,到机场、码头看看,一个人影都没有。诧异中循着音乐,找到一家墨西哥餐馆。这里有三个女孩正在准备早餐,一问才知,虽然已是12点30分(美国是11点30分) ,可小镇还没醒。
这里夏季旅游人多,现在已是深秋,游人走了,主人也大多走了,只留下少数看家的人,自然懒散。其实,这种情况在阿拉斯加很普遍,季节性农庄,季节性矿山,季节性村镇。美、加国人本就是游牧民族的后裔,并不在乎土地、房屋,不同的是过去是逐水草而居,现在是逐市场而居。
餐馆布置得温馨,虽然只有七八十平方米,墙上的老照片,老信封,招贴画,爵士乐却为小店增加着热烈。一股墨西哥豆饭的清香,三个姑娘随着音乐边劳做,边晃动,不时还唱上两声,真是一群快乐的拉丁人,我深深地被她们感动。我猜想她们也许挣不到多少钱,但挣得更多的是热闹、快乐。
大约半个小时,小镇醒了,有人来吃饭。一夜未见,人们问候着,寒暄着,听得出有调情的粗话,引来姑娘们阵阵笑骂,真是一群让人羡慕的美国乡巴佬。
1点50分最后绕小镇一圈,我拍摄着,我知道今生可能很难再到这地角天涯的小镇。
4点10分回到了白马的高地旅馆,老信的朋友林先生前来探望。林先生50岁了,看上去还十分年青,皮肤保养得很好,他来白马已经20年,如今代理着美国克莱斯勒公司在育空地区的汽车销售,看得出来林先生很成功。他陪我们来到一个有105年历史的老饭店吃饭。饭店是1901年开的,那时的中国,慈禧老佛爷还坐在龙庭,八国联军刚进北京,而这里的美国人正在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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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挂在墙上,有历届店主人的照片,不知经历了多少店主,老店依然保留着昔日的精致、华贵,这里不仅历史悠久,西餐在育空也是一流。
席间林先生告诉我们,他是越南籍的华侨,祖籍广东潮州,1942年他的父母迁到西贡,他是1956年出生。年轻时生活伴着动荡与战火,好容易熬到越战结束,华人又成了新政权的革命对象。抛下家业出逃,可出逃的成本很高,走人要向越共领导贿赂,每个人50—100两黄金。租船过洋,有钱人独自包船,金箔裹在身上。无钱人挤进小舢板,多少人丧身海洋。那时的越南籍华侨真惨,有家不能归,有国不敢往。相当一批逃到新加坡、香港,家国近在咫尺,却得不到庇护。幸亏国际社会援手,逐步为西方各国收留。才死里逃生,活的艰难,也就养成了越籍华人不畏生死,自我组织的特性。
林先生一家侥幸,逃到了加拿大。他说,30年了,那时的温哥华更好,人更淳朴,社会更安定,环境更清洁,现在人多了,环境差了,特别是近十几年吸毒的人多了,社会犯罪率也在上升,反倒是白马更安逸清静。
夜晚独自一人来到育空河谷,天阴沉沉的,夜雾重重,只有对岸松林几点孤灯。我能感觉出水流的湍急、厚重。什么都看不清,反而更熟悉、更踏实,支起三角架,专心探索着夜幕中的秋。
我好旅游,也很耐不住浮躁多变的城市生活,家人说我在娘胎里就走了上万里路,所以命中注定不得消停。其实来到这异地天边,不消停的只是眼睛和腿,心反倒安静。这里没有城市的新奇刺激,也就没有内心的紧张焦虑。这里有的只是单纯和古老。几千年,几万年,也许更长。而更长孕育的不正是人的本性?我相信,人的基因里一定有一种回归自然,回归古朴的挚爱,不然何以每到天边我都有一种回家的亲切。